第四十八章 驟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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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雨的陰天,獻風縣的街道上鮮有行人。守衛城門的衛兵們無精打采地倚靠在門洞下,一旁的木牌告示榜上貼著通緝兇犯的黃紙,紙上的墨跡在風雨中洇開了好幾片。

披著斗篷的帶刀少女牽著一匹白馬穿過城門,衛兵們看見她斗篷下繡著雲紋劍飾的錦衣後,紛紛站直了身體畢恭畢敬地注視著她。

藤以寧在告示榜旁駐足停留,她仔細閱讀了通緝令,但遺憾地發覺對自己來說並沒有什麼有用的資訊。

雨勢漸大,打傘也不甚管用,她身上的斗篷雖然有著防雨的功能,但卻不像蓑衣那樣可以遮蔽全身。藤以寧選擇轉入一條巷子,尋了一處有屋簷的牆下暫避。

雨水順著屋簷的凹槽不停地滴落下來,一道道水柱漸漸匯成了水簾。

藤以寧望著面前的水簾,心想這傾盆之雨說來就來,此時已經如同天哭一般。白馬拼命地想往屋簷下擠,無奈小小的屋簷遮不住它龐大的身軀。藤以寧有些心疼地望著身體大半暴露在雨中的愛騎,懊惱自己沒有早一點到此找一間客棧安頓下來。

馬背上裝著地圖和案卷的牛皮公文夾已經被她取下來抱在手裡,所幸其中的紙質物件沒有被雨水打溼。儘管這些東西都是複製品,但在獻風縣卻是獨一無二的,要是損毀了她還得跑回烏月再弄一份就太麻煩了。

看這雨一時半會不會小了,藤以寧幽幽嘆了口氣,就靠在屋簷牆下翻起了從烏月帶來的案卷。和初版的案卷不同,這份案卷是魏馮河經過提刑司調查後重新補充過的,對臨江縣發生的命案的大致時間和確切地點都有記錄,其中兩頁還有提刑司的官員對現場景象的手繪描摹以及對死者死狀的圖解。

就在她全神貫注地翻閱案卷時,身旁忽然傳來“吱呀”一聲開門聲,她飛快地合起案卷朝聲源看去,只見一個蓄著長髯的中年男子身後跟著一個為他撐傘的年輕丫鬟從門裡頭走出來。

“姑娘,外頭雨這麼大,進來避一避吧。”中年男子對藤以寧說道。

藤以寧猶豫了一下,她自己倒是無所謂,但是實在捨不得馬,便答應了。

進了院門,一位管家模樣的老人替她將馬牽去了後院馬棚,中年男人和那位年輕丫鬟領著她透過蓋著頂棚的迴廊來到了中堂的客廳。

“小環,把客人的斗篷拿去烤乾,再溫一壺茶來。”中年男子吩咐完丫鬟後,示意藤以寧隨便坐。

“多謝先生好意收留,不知先生貴姓?”

中年男子笑了笑:“鄙人周仲義,太業十九年得授一員外郎虛職,已故前州刺史大人周仲德是家兄。”

藤以寧愣了一下,好久才反應過來:“原來是周員外……前刺史大人遇刺一事我也有所耳聞,深感遺憾……”

周仲義擺了擺手,沒有和她把這個話題繼續說下去,而是轉而問道:“看姑娘衣著紋劍雲錦,又騎軍馬佩長刀,是雲中劍的公使吧?”

“是。”在不明白周仲義的目的之前,她沒有打算表明自己右使兼暫領雲中劍全師的身份,所以只是簡單地回答了一下。

周仲義似乎也把她當成了一個普通的雲中劍遊俠,而不是一個官銜高於自己的四品武官,在丫鬟小環將茶端來奉上後隨口問道:“不知姑娘來獻風縣是公幹還是……”

藤以寧端著茶沒有喝,而是微笑著問道:“公幹又如何?私遊又如何?”

周仲義哈哈一笑:“若是公幹,鄙人就不敢多留姑娘了,可要是私遊的話,姑娘不妨放心地在府上住下。”

“不敢麻煩。”藤以寧謝絕道,“雨停就走。”

“那想必是公幹了。”周仲義察言觀色,點點頭說道。

藤以寧沒有否認,她將茶碗連同碟子一起放在座椅旁的小櫃上,靜坐著望著屋外的天色。

周仲義淡淡一笑,獨自坐著品茶,目光時有時無地掃向對面的藤以寧。

不知過了多久,雨依然嘩嘩下個沒完,藤以寧等得有些心煩,但面上仍是沉靜如水。在等待的這段時間裡手頭的案卷已經被她反覆翻看了好幾遍,其中重要的字句此時都已經被她牢牢地銘記在心。

藤以寧有些無聊地把案卷合起來裝進公文夾,忽然想起了終陵棄,她在想終陵棄此時此刻又在做什麼呢?傻傻地舉著大石頭練力氣?她想到這裡,面上忍不住有了些笑意。

或者和孟漁舟兩情相悅地在一起?她轉念一想,不由自主地羨慕中帶著點黯然。

終陵棄孟漁舟正走在烏月北面的山路上,他們兩人的頭頂還是一片豔陽天,熾熱的天氣讓兩個帶著行囊跋涉的年輕人汗流浹背。

在出發前以及沿途中終陵棄向很多人打聽過柳氏劍宗的具體位置,然而大部分人都表示不清楚不瞭解,唯有幾個看起來有些江湖武人模樣的路人告訴他們柳氏劍宗就在北面那片山脈中。

“這些江湖中有名的門派盡喜歡把家造在深山老林裡,真是故作清高。也難怪柳氏劍宗人才凋零,自己躲起來了哪裡還有人願意上門拜師……”終陵棄忍不住抱怨了幾句。

“柳氏劍宗只傳本族子弟,又不接受外人拜師。”孟漁舟反駁他。

“那本族子弟也是要娶妻成家才能代代相傳的吧。”終陵棄和她相處久了,也變得伶牙俐齒起來,“我就不信有多少女子願意嫁到深山裡去陪他們練劍修道。”

孟漁舟嬉笑道:“你別忘了,柳氏劍宗可是出過好幾代皇室影衛的,也出過好幾名被皇帝御賜‘劍聖’稱號的高手,這些人都在御武司有官職俸祿,定居在繁華的京城。嫁給一個年輕有為的柳氏子弟,可就有機會魚躍龍門了。”

“你沒聽過伴君如伴虎啊?給皇室做護衛,要對付的敵人也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吧?”終陵棄搖搖頭,“何況,這一代最傑出的柳氏年輕弟子已經死了,死在南州。”

孟漁舟原本還想和他多鬥兩句,但聽到他後半句話急轉直下的情緒,一時間也沒有開玩笑的興致了。

她忽然覺得終陵棄的那些想法其實都是很有道理的,柳氏劍宗幾百年的榮耀都是在看不見的戰場上用劍拼來的,和始終為了大義不惜蹈火的荒蕪遊俠一樣,都為維持這個天下的秩序和穩定流血犧牲著。

對普通人來說,這個世上沒什麼比活下去更重要的東西了,孟漁舟一直以來都懷著這樣的信念。但是自從遇見終陵棄後,她認識了越來越多的把自己的命看得比一些東西輕的人。

換做是一年前,作為一個純粹的刺客的孟漁舟是無論如何也無法理解這些人的想法和做法的。

但現在,她隱約有些明白,正是這些人的存在才讓這個世道始終沒有向更壞更灰暗的方向傾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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