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著黑色斗篷的女孩翻上了周府後院一株柳樹旁的圍牆,她回頭看了一眼陷入混亂的周府,無數打著火把的甲士正在往後院移動。
“孟姐。”牆外有人小聲地催促她。
孟漁舟從牆上向外仰倒了下去,落在了一堆柔軟的乾草上。駕車的人聽到後頭傳來一聲悶響後,揮起了鞭子,趕著馬兒拉著一車乾草離開了周府後牆。
孟漁舟張開四肢躺在乾草上,兩眼清澈地望著繁星閃爍的夜空。
“今晚的月色好美啊,是吧,終公子。”她又想起那個有點傻乎乎的帶著劍的年輕人了。
“終公子是誰?”駕車的人沒頭沒腦地問道。
“魚餌。”她回答道。
駕車的人笑了一下:“就是那個想殺繡衣使南郭旻的笨蛋啊?孟姐,你不會是捨不得他吧?”
“稍微有那麼點。”孟漁舟從乾草中坐了起來,她揉了揉自己的頭髮,把夾在其中的幾根乾草弄下去。
“誰讓他是組織選上的魚餌呢?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不,我覺得即使沒有魚餌,我也能完成任務。他只是無謂地被騙去送死而已。”孟漁舟抱著雙膝坐著,把下巴搭在膝蓋之間,垂下的眼神裡有一點哀傷。
駕車的人沉默了一下,寬慰道:“這也是為了保險起見嘛……誰知道那個繡衣使身邊會帶多少兵士過來,有個人吸引一下他們注意力總是好的。”
是嗎?所以就選中了那個單純的年輕人?孟漁舟有點同情他了。她想自己在當時應該順手幫他把那個繡衣使南郭旻也給殺了,反正只是舉手之勞而已,這樣好歹能夠讓他了無牽掛地去赴死。
可是現在南郭旻很大可能還活著,而沒人接應的終陵棄很大可能跑不掉。孟漁舟在心中暗暗想著,著實有點對不起他了。
馬車穿過黑暗的街道,停在了熟悉的客棧門前。
“孟姐,到了,你先下去吧,我去把車子處理掉。”駕車的人對還坐在車上發愣的孟漁舟說道。
孟漁舟回過神來,跳下馬車,推開了客棧虛掩的大門走了進去。
客棧的前堂內漆黑一片沒有燈火,唯有窗戶外透進來的一點月光。孟漁舟如同幽靈一般穿過客棧的前堂,走到一半時她忽然頓住了,扭頭猛地看向牆角的椅子。
椅子上坐著一個削瘦矮小的人,他完全把自己藏在的陰影中,但孟漁舟還是發現了他。
“很好,你感知‘氣’的本事又進步了。”坐在椅子上的人感受到了孟漁舟的目光,讚許地說道。
“突然從龜息的狀態下放出‘氣’來,就像死人活過來一樣,很嚇人的好不好。”孟漁舟抱怨地說道。
“可有的敵人就是足夠耐心,他會一直潛伏在那裡,直到能夠給你致命一擊的前一瞬間才漏出‘氣’。”那人耐心地說教道。
“你說的是同行吧?可我接到的任務從來沒有對同行出手的。”孟漁舟說道。事實上,到現在為止,她的任務目標通常都是普通人,大多數人連普通武人都算不上。
“有些人怕死怕的厲害,也會不惜重金僱傭我們同行中的佼佼者做他們的私人護衛。”削瘦矮小的人用低沉的聲音說道,“如果有一天你要刺殺這樣的人,真正棘手的既不是如何接近目標也不是用何種手法殺人,而是需要時刻警惕暗中另一雙時刻準備狩獵的眼睛。”
孟漁舟沉思了片刻,點點頭道:“受教了。”
“那個魚餌怎麼樣了?”
“可能死了吧?可能被南郭旻抓住了?”孟漁舟聳了聳肩,“都一樣。”
“哦,是嗎?我還以為你會試著救他呢。”
孟漁舟在跳窗逃跑前心中確實猶豫過要不要捎上終陵棄,但是最終還是理智戰勝了情感,她選擇了最能夠確保自己全身而退的答案。
“為什麼你覺得我會救他?”孟漁舟奇怪地問道。
“你們昨晚不是一起睡覺了嗎?”他笑了笑,戲謔著說道:“你明知道他是魚餌,從越州上船相遇開始忍了一路,最後還是冒著暴露身份的危險和他接近了。”
孟漁舟沉默不語,雖然這一次的任務順利地完成了,但她確實在任務之前多做了一些不必要的事情。從在船上和終陵棄搭話開始,到帶他來這間由組織秘密經營的客棧,還荒唐地引誘了他,這些對於一個準備一擊得手全身而退的刺客來說都是不必要的事情。
不必要的動作越多,破綻就會露的越大。
“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他被南郭旻生擒,以那位繡衣使的手段,會從那個傻小子的嘴裡撬出些什麼有趣的情報來?”戲謔的聲音忽然便得陰森起來,帶著威脅的意味。
孟漁舟額頭上流下了汗水,她確實沒有考慮到這些後續的問題。
“其實南郭旻也見到了我……”她猶豫著說道。
“我們現在在說魚餌的問題。”對方沒有轉移話題的意思。
“是……”她終於明白這是對自己失誤的問責,雖然從結果上來看這些微小的瑕疵沒有影響到任務,但下一次就未必了。
“為什麼和他睡覺?喜歡,同情,還是無聊找點樂子?”椅子上的矮小男人咄咄逼人。
孟漁舟呆了一下,她還從未正視過自己和終陵棄一番胡作非為後的關係,此時問題被毫不遮掩地拋出來,她已經沒有迴避的空間了。
“我也不知道。”她無奈地回答道。
“那你自己去找答案吧。”椅子上的男人隔空向她拋過來了一件東西,那東西在月色下反射出銀色的光,孟漁舟看清楚了那是一把鑰匙。
孟漁舟接過了鑰匙時失神了一瞬間,回過神來時那邊的椅子上已經空無一人了,周圍沒有任何風吹草動,彷彿先前同她說話的人從來沒有存在過。
她在空蕩蕩的前堂站了一會兒,懷著複雜的心情走上了通往二樓客房的樓梯。
二樓的光線更暗,但孟漁舟即使閉著眼也知道自己的房間在哪,她很快走到了門前,卻發現門上不尋常地多了一把大鎖。
她明白那個人為什麼要給自己鑰匙了,但還是不明白為什麼自己的房間要上鎖。
她把鑰匙插進鎖孔,輕輕擰了一下,鎖頭發出一聲脆響後開啟了。
推門進屋,習慣性地掃視整個房間時,孟漁舟呆住了。
終陵棄背對著她坐在通往陽臺的桃木拉門前的地板上,此時正回過頭來歪著腦袋看著她,他的眼睛在黑暗中顯得格外的透亮。
“啊!”孟漁舟掩住嘴發出了一聲沉悶的驚呼聲,她下意識地往腰後自己經常藏匕首的地方摸去,然而摸空之後她才想起來自己並沒有把匕首帶回來,黑色斗篷下也是一絲不掛的裸體。
“你回來啦,小孟姑娘。”終陵棄對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