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生活……霧月站在忘川駐地空無一人的院子裡，恍然以為自己聽錯了。眼前這位親自趕來將自己救出牢籠的舊主、皇子殿下、左渡領大人，儘管他斗篷之下還穿著過去那身纖塵不染的白衣，但他已經不是那個渴望握住帝國權力的牧芝昭了。
“殿下……殿下要放棄了嗎？”
“早就放棄了。”他苦笑，“其實今日之所以會來救你，也是因為無意中聽說了忘川人去樓空，他們跑得急，肯定就把你落下了。”
“忘川跑了？”
“嗯，終陵棄那個小子還真是……有骨氣。”他思索了片刻，才想出了“有骨氣”這個詞來形容終陵棄的所作所為。
霧月喃喃道：“帝都到底發生了什麼啊……”
“終陵棄為了他在雲中劍的朋友選擇背叛了皇帝，現在估計正在逃亡路上吧，多虧匈奴人還在邊境興風作浪，否則要是天南大營和禁軍都在此地，他不可能那麼容易脫身的。”牧芝昭感慨道。
“那個反骨仔！”霧月咬牙切齒，痛罵道：“三姓家奴，卑鄙小人！”
牧芝昭忍俊不禁道：“你怎麼比我還恨他啊？雖說那家夥反覆無常屢屢叛逆立場，不過我現在還挺佩服他的。”
“殿下佩服他？為什麼？”霧月難以置信地問道。
“他還敢和皇帝叫板，我已經喪失了鬥志了。”他苦笑。
“殿下何必喪失鬥志，我們還可以……”
“算了吧，之前還有匈奴人的細作來找過我，說是左賢王的心腹。”牧芝昭攤了攤手，“說什麼可以幫我把牧芝仁和大軍牽制在邊境，讓我不要錯過這個東山再起的機會。”
“殿下拒絕了？”她問。
“當然，我還派人向金吾衛告發了。”他一臉自豪地說道，“再怎麼說我也是宸粼的子孫，就算我有再起的雄心，也不會和匈奴人合作！況且我已經不想爭了。”
“殿下……”
“不想爭了，牧芝仁挺好的，我以前一直看不起這個野路子來的弟弟，但他這一趟去匈奴做的真漂亮，終陵棄也是。”他由衷地歎服著，“我覺得，把宸粼的以後交給他們，挺好的。”
霧月握緊了雙拳，咬牙說道：“我就是不甘心，殿下一點也不比他們差！殿下才應該是……”
“哈哈哈算了吧，霧月，跟我回去吧。”他拍了拍她的肩膀，“以後也不用叫我殿下了，我被廢了。”
“那怎麼行……殿下永遠是我的殿下，左渡領……還有主人。”她在他面前跪了下去。
“可我想忘掉那些過去，以一個普通宸粼人牧芝昭的身份過完餘生。”他伸手扶著霧月的肩膀讓她站起來，“我以後不會有跟在身後山呼海喊的部下了，也不會有什麼僕從下人，那一晚輸掉之後我就輸完了一切，但是霧月，現在我透過自己的努力總算是找回了一點珍貴的東西，那就是你。”
霧月愣住了，她一輩子都沒有想到自己會被他說這樣充滿柔情的話語。
“看起來你好像不嫌棄失敗得一塌糊塗的我，那以後也跟著我好嗎？”牧芝昭將她的手捧在手心裡，“皇帝總算還念著我是他兒子，在東郊軍屯田旁賜給我一塊地，自給自足沒大問題。”
“殿下你突然變成這個樣子……我稍微有點不適應。”她已經理解了牧芝昭所說的“以後也跟著我”的意思，心中久違地小鹿亂跳起來，臉頰也泛起了紅雲。
“那慢慢適應好了。”他強勢得不給她逃避的餘地。
兩人隨後攜手離開了忘川的駐地，一路在城中閒逛著緩緩回家，路上牧芝昭順手買了不少東西。
“殿下怎麼還買酒啊？”
“都說了不要叫我殿下了，今天不是一個值得高興的日子嗎？高興就該喝點酒。”
“高興嗎……”她臉上帶笑，早已把終陵棄什麼的可惡傢伙忘到了腦後。
“難道你不高興嗎？”
“我方才已經喜極而泣了。”她小聲回答道，“早知道殿下會這樣，我真不該去和忘川的人打那一架，還打輸了，真丟臉。”
“是啊，你就不該去……對了，之前在詔獄，你是怎麼有本事跑出來的？”牧芝昭忽然想起這個自己也沒想通的問題。
霧月神色一怔，扭頭看向他：“難道不是殿下的人暗中放我跑的？”
“怎麼可能……那一晚過後還是哪個傻子願意幫我？也就匈奴人看不懂形勢還想著要我攪渾水而已。”
霧月心中一沉，喃喃道：“那……那個放我的獄司是誰指使的？”
“你確定，他有意幫了你嗎？”
“那可是詔獄啊殿下，沒有那個人的幫忙，我就是再有通天的本事也逃不出來的。”
“倒也是……這件事有蹊蹺。”牧芝昭皺眉，他雖然被皇帝一巴掌打沒了野心，但頭腦還和以前一樣機變靈活。霧月很顯然是被人有意從詔獄裡放跑的，只是那人這麼做有什麼目的呢？他隱約覺得這裡面有陷阱。
開什麼玩笑，他牧芝昭都已經洗心革面準備迎接平靜的人生了，好不容易有這個機會與自己心中認定的女人共度餘生的機會，難道還要被捲入不可告人的陰謀中去？
他心中跑過了無數個想法和猜測，但到最後都沒有確定哪一種是比較符合眼下狀況的。霧月跟著他一路回到城外東郊軍屯旁的小屋，眼中滿是欣喜和滿足，絲毫沒有注意到他的憂慮。
牧芝昭踏入自己的小院，忽然停住了腳步，冷聲問道：“你還在這裡做什麼？”
霧月被他突然凜冽如冰的聲音嚇了一跳，向前望去，只見一個穿著打扮像是山村獵戶的人站在屋子門口正望著他們。
“牧芝昭殿下，你總算回來了，在下恭候多時了。”那個人笑道。
“我已經說過了，我不會再去參與帝國的權力紛爭了，所以請閣下離開吧，不要來打擾我。”
“您曾經是手握千軍，距離王座只差一步之遙的人，就這樣像個村夫一樣耕田種地了此大好年華，真的甘心嗎？”那人循循善誘。
“一步之遙？”牧芝昭不屑地笑了笑，“如果匈奴人的一步是從焉支山南海的距離，我大概的確只差了一步。”
“殿下何必這樣妄自菲薄，眼下帝都的大軍被定在邊境無法抽回，正是殿下大展宏圖的機會。您是聰明人，豈能在同一個地方絆倒兩次？”
“正因為我覺得自己還算聰明人，所以摔一次之後就不會再走那條路了。”他冷笑，“而且我即便落魄至此，也還是一個宸粼的皇子，身上流的是牧氏的血脈！”
“噢？殿下的話是在說與我們匈奴沒有利益可言嗎？”
“這還用問嗎？”
“看來是我看錯了人，您不是英雄。真可惜，您本來可以是的。”匈奴細作遺憾地說道，起步從牧芝昭身側走過，穿過了院子的門。
“在宸粼，只有兩種人會被當成英雄。”牧芝昭背對著他說道，“從北方得勝歸來的將士，到貴國不辱使命的使節。宸粼現在已經有它自己的英雄了，他現在還在朔方，閣下知道我說的是誰。”
匈奴細作冷哼了一聲，不做停留快步離去。
“殿下，要我拿下他嗎？”霧月徵求道。
“算了，不管他。”牧芝昭關上了小院的籬笆門，“霧月，以後你要學著做一個平凡的女孩子，忘掉曾經的刀光劍影吧。”
“我……我明白了。”她低下頭。
“來幫我一起準備晚飯吧。”
“噢……好！”
看著女子遠比自己嫻熟地切菜下廚，正在添柴燒火的他不禁奇怪地問道：“你怎麼懂這些的？”
“以前……抽空學過。”
“哦，是不是也想過有朝一日要從刺客的行列中退出，嫁給一個不知道自己過去的好人？”
“才……才不是。”
“哦？”
“殿下，火夠了，再添柴要堵住了！”
“哦抱歉抱歉，我還正在一點點摸索這些，畢竟我以前的生活你懂的。”
牧芝昭笑著起身去幫她提水，回頭看了一眼那個在忙碌的身影，心裡感慨：想不到我牧芝昭也會有這一天。
從今以後，就和這個願意為自己赴湯蹈火粉身碎骨的女人拴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