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曉之際，藤以寧緩緩醒轉，從床榻坐起身，呆望向透過窗紗縫隙漏進來的天光。

終陵棄還在一旁熟睡，他的眉眼寧靜安詳。

她輕手輕腳地下了床，穿上自己的衣服，走到桌邊拿上了那把劍，然後回頭朝他不捨地看了一眼。

“反正終究是要離別的，我們誰也別送誰了。終陵棄，青山不改……綠水長流。”藤以寧用輕到只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說道。

終陵棄翻了個身，背朝向她，仍在睡夢之中。

她的嘴唇張開又抿起，原本的離愁在看到他那副安詳無慮的樣子之後化作了嘴角的一絲笑意。

將剛剛戴上的面具又取下，她小步走到床沿，俯身親吻他的耳廓。

“即使以後各為其主身不由己，今天也要好好說再見啊。”她嘆了口氣，整理好凌亂的心情，在他耳邊輕聲說了一句“再見”。

做完這一切，她緩緩後退，退至門口時終於不再流連，轉身開門離去。

跑堂的小二看見這位奇怪的客人大清早就要離開，上前向她詢問是否需要退掉客房。藤以寧將留宿的錢結清之後，又留下一些錢委託小二幫留在房間裡的終陵棄準備一些餐食。

她交代完小二送食的事之後便走出了客棧，去靈音的據點看望了一下久別的白馬。白馬溫順地低下頭好讓她能夠抱著自己的脖子，聽她在自己耳邊喃喃低語。

“好好幫他，就像以前幫我一樣。”她用側臉蹭著白馬的脖子說道。

白馬發出哼哧哼哧的聲音回應她。

想到終陵棄起來吃過東西之後就會到這裡取走白露返回草原，儘管心中還有些許留戀，藤以寧還是選擇了儘快離開。

她在朔方的主要使命已經完成了，糧食籌集的工作順利完成，軍隊那邊的任務也向地部的同袍們傳達到位，但戰鬥卻才剛剛開始而已。

對留守在靈音小樓內的那位少女交代了幾句關於之後銷燬機密情報以及轉移的事項後，藤以寧打算去往西邊的雲州。荒蕪宗在北境還散落了很多的成員，他們中的很多人還不知道即將發生什麼，她認為自己有義務為他們帶去警示。

“代我向安左使問好。”朔方靈音分部留守的那名少女送藤以寧出門，儘管知道這一別很可能後會無期，她還是樂觀微笑著說道。

“假如近期有機會會面的話……一定。”藤以寧同這名後輩擁抱了一下，然後揮了揮手示意她不必再送。

少女望著她的背影，在原地行荒蕪禮節。

藤以寧在街道北面的路口左轉時，街道南面的路口終陵棄正用盡全力地奔跑出來。

只是一剎那，彼此就錯過了，他的目光只捕捉到一片消失在轉角的衣袂，但那是一件太過普通的風衣，幾乎所有北境的旅人都會擁有。

他喘著氣跑到那間作為秘密據點的雜貨鋪門口，看見昨日見到過的那名少女正在院內清掃落葉。

“請問……”

“辟邪宗主來過，但她已經走了。”少女拄著掃帚，眨巴著眼睛看向他。

“她什麼時候走的，往哪去了？”終陵棄滿眼渴望地追問道。

見少女搖了搖頭不答，終陵棄失落地垂下眼神。

“何必如此執著呢？”他聽到少女低低地說道，“相信所有的聚散都是命定有數的，順其自然讓自己活得更有意義，等候下一次緣分的交匯吧。”

他沒想到會被一個年紀還比自己小的女孩說人生道理，無奈莞爾一笑，走進門去牽來白馬：“你倒是挺能說話，謝謝了。”

她不知道他為什麼要謝自己，自己明明沒有坦白告訴他他想知道的東西。

“其實我大概能猜到她不想和我道別的原因，只是自己還是有點放不下。”他喃喃自語道，“如果人世間一切聚散都是天定的，希望上蒼能對我們更好一些。”

少女面無表情地聽完了這番祈願，說道：“您應該還有馬不停蹄要去做的事吧？恕我冒昧直言，身負使命的人，切忌在不該停下的時候停下腳步。”

終陵棄詫異地看向她，問道：“你……叫什麼名字？當然如果介意的話也可以不說，只是好奇。”

“慕容。”她爽快地回答道。

“慕容是姓氏吧？不願意說名字嗎？我明白了。”終陵棄笑了笑，牽馬出門，背對著她揮了揮手算是道別。

少女看他漸行漸遠，撇了撇嘴：“什麼嘛……我就是叫慕容啊。”

朔方城的北門和南門，兩個人幾乎同時穿過城門並且回首遙望，他們的目光隔著朔方城南北在冥冥之中交錯，隨後又各自踏上行程。

藤以寧將跟隨他戰鬥至今的古劍未隱用布條裹纏好之後背在身上，這是她現在唯一可以依仗的東西，對她而言就像是曾經他對自己的陪伴一樣。

想起昨夜半分荒唐半分如夢的經歷，她輕輕咬了咬自己的嘴唇。

“小孟，對不起，我們都太自私了。”

心中的那份愧疚難以釋懷，只是一切過往都已如天上的雲一般流散無形。

……

銅牢軍鎮的白馬遊哨們已經進入了緊急狀態，近日匈奴左賢王部的偵騎在邊境活動很頻繁，他們在出哨的過程中屢屢遭遇對方的小股遊騎。

雙方在曠野上以騎射交戰，各有損傷，這種緊張的小規模戰鬥往往是大戰將至的先兆，邊軍的將領們都得到了備戰的命令。

夕陽斜沉，葉慎之揹著長弓策馬緩緩歸來，他的馬後掛著兩顆匈奴人的頭顱，跟在他後面的一隊士兵們也有些許斬獲。他們中的許多人身上帶傷，但臉上的表情卻顯出銳氣猶盛。

“葉慎之，沒事吧？”他的上司百夫長親自來到城下迎接他們這一伍人，那張久經風霜的臉上掃去了些許憂愁。

今日銅牢軍鎮向北派出了五隊遊騎，到如今歸來的只有葉慎之這一隊，而且看起來也遭遇了惡戰。

“在輕野原遇到了匈奴的偵騎，斬首六級，我們自己戰死了兩個弟兄。”葉慎之回頭看了一眼，後面的士兵牽著一匹馱著兩具陣亡者屍體的戰馬上前，眾人都露出了悲壯的神色。

“辛苦了，回來就好。”百夫長拍了拍葉慎之的肩膀。

“其他人都還沒有回來嗎？”葉慎之聽出了他話裡的隱意，驚訝地問道。

他還以為只有他們這一隊人運氣不好與匈奴偵騎相遇，沒想到自己竟然是最早回來的一隊。

“聽說最近在邊線上活動的不僅僅是左賢王東部騎軍的偵騎，還有從王庭派來的射鵰手。”百夫長說到這裡頓了一下咬緊牙關，“得向將軍請示增加單隊人數了，否則遇到射鵰手太危險。”

“射鵰”是匈奴王庭擅射武士的稱號，這個稱號和獲得青銅護額的“鐵浮圖”一樣是匈奴武士中最高的榮譽之一，能夠被稱為“射鵰手”的無一不是百步穿楊的好手。白馬遊哨長期以來都對普通的匈奴遊騎嗤之以鼻，唯獨對射鵰手心懷敬畏之心。

葉慎之聽完之後，對自己的長官請求道：“將軍，不要再等了，立刻集合人馬，向那四隊偵查出哨的方向去搜尋吧，興許能趕上……”

“這樣做太冒險了，倘若落入匈奴人的埋伏，損失會成倍增加。”

“那我去！”葉慎之斬釘截鐵地說道，回頭對部下們招呼道：“換上新的箭囊，帶上乾糧和備用火把，我們去找其他弟兄！”

“葉慎之！”百夫長震驚地拉住了他，“馬上就要日落了，匈奴人比我們更加擅長夜戰！他們不用點火把就能行動，而你點上火把就會成為顯眼的靶子！”

葉慎之堅定地說道：“白馬遊哨幾時丟下過弟兄？大家都是一起踩著刀尖過來的！”

留下傷得較重的兩人，葉慎之與餘下的六騎更換了裝備之後重返邊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