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隱月升,斗轉星移,夜幕降臨草原,匈奴人們點起了一堆堆篝火。蒼戈烏爾魯祭典的第一天結束了,儘管這一整天匈奴武士們在浮圖會上展現了精彩絕倫的比武表演,但今日的最耀眼的光芒註定只屬於終陵棄一個人。
第一個取下四勝,並且將單于賞賜的榮譽轉手就送給了自己的女人,終陵棄不知道自己的行為在匈奴人之中引起了多麼強烈的崇敬,在回到帳篷之後他發現自己收到了很多不知是什麼人送來的禮物。禮物大多數是草原上最常見的乳酪、肉和酒,據說這是尚武民族對強者的肯定和讚賞。
疲憊地躺在床榻上,他回想著今天白日所發生的事情,忍不住就笑了起來,該打的仗打贏了,宸粼的面子爭回來了,想要討好取悅的人也很開心了,真是令人滿足的結果。
祭典的後兩日不會再有純粹的比武,但還有其他的活動,不過這些都和他沒有關係了。浮圖會結束之後,蒼戈烏爾魯祭典最為激烈的活動就宣告完結了,他還是得把精力放到使團的安全以及此行使命的目標上。
總覺得心裡還是有些不安,到達王庭之後的一切似乎都太順風順水了,自從在雲中失去藤以寧之後,終陵棄覺得自己的好運氣早就該用盡了,時至今日還會有什麼庇護著自己呢?匈奴人的蒼青之神嗎?想到這裡他不由自主地苦笑了一下。
“今天的表現真想讓你看見啊……”他腦海裡浮現出那個有著齊肩短髮、總是正氣凜然的女孩的容貌。
說起來藤以寧算是第一個教他學武的人,在烏月鷂子東巷的雲中劍臨時駐地,她不厭其煩地訓練著笨拙的自己,她親口說出的那兩句“一力降十會”和“四兩撥千斤”猶縈在耳。
終陵棄一巴掌拍在自己額頭上,心情沉重地閉上了眼,他忽然很討厭自己,討厭這種一時空虛下來就會忍不住想起藤以寧的自己。
“卑劣”,他覺得藤以寧用這個詞評價自己無比恰當。在淮安的那一晚,他明明抱歉地表示自己沒法回應她的感情,但後來還總是對她說一些曖昧的話,最後連帶她的那份理智和剋制也被消磨殆盡,兩個人漸漸變得心照不宣自欺欺人。
最後的告白是在生死關頭說的,話語也倉促得顯示不出多少誠意,彷彿是因為馬上就可能赴死而補上的安慰。
對不起她,同時也對不起小孟,終陵棄審視著自己的心,恍然發現自己也是一個貪得無厭的人。
兩個女孩對他來說都天下無雙,他已經擁有一個,還想把另一個也留在身邊,他甚至已經準備好承受孟漁舟的怨恨,可最後還是搞砸了。
用毯子矇住了自己的臉,終陵棄把自己懦弱的聲音壓在喉嚨底下,幸好這個時候不會有匈奴人來他的帳篷,否則他們會看到今日那個所向披靡豪取四勝的宸粼英雄此刻像個懦夫一樣在無聲流淚。
“終陵棄,終陵棄,我們去看他們跳舞吧,年輕人在圍著篝火跳舞呢!”輕快的腳步踏入帳篷,孟漁舟還戴著那個鐵浮圖武士的護額,她很興奮地喊道。
終陵棄躺在床上用毯子遮著自己淚水橫流的臉,不敢出聲回應她,他儘量讓自己發出平穩的呼吸,假裝已經睡下了。
孟漁舟站在原地愣了一下,悄悄地退了出去。
聽到她離開之後,他掀開了自己臉上的毯子,抹去了淚水坐起身來,眼神空洞地望著帳篷的門簾。
外頭再次傳來腳步聲,終陵棄迅速地把自己的表情調整到正常的神色,隨即看見孟漁舟抱著一隻枕頭跑進來。
“你這是要跑來和我一起睡嗎?”他笑著打趣道。
“哎你怎麼突然醒了啊?我吵到你了嗎?”她避開了那個有些羞澀的回答。
“朦朦朧朧聽到有人說要去看跳舞和篝火,就起來了。”他面不改色地說道,從床榻上跳了下來,上前將她手裡的枕頭拿過來丟在床上,然後拉著她的手往外走。
孟漁舟開心地笑著,忽而有些奇怪地問道:“你手心好像有點溼啊?”
“出汗了吧。”他隨口回答道。
“臉上劃破的地方還疼嗎?”
“嗯,有點。”
“那怎麼辦,要不要去弄點藥?”孟漁舟似乎真的很擔心。
“你親我一下,就不疼了。”他一本正經地說道。
“流氓,色胚。”孟漁舟罵了兩聲,但在走出營地大門時飛快地湊上去吻了他一下。
遠處有好幾堆篝火,四周都圍著黑壓壓的人群,年輕人們載歌載舞。
“好多人啊,都看不到裡面了。”孟漁舟嘆道。
終陵棄鬆開了她的手,原地蹲下,對她說:“上來,像白天一樣。”
“不要。”孟漁舟不好意思地拒絕,“你可是堂堂宸粼的四品武官,忘川的首領,整天讓我騎著東逛西逛,成何體統。”
“假模假樣,白天當著幾千人的面把我摔在地上的時候怎麼沒想這些?”他不滿地撅起嘴,催促道:“上來,聽話。”
孟漁舟最終還是被他馱在了肩膀上,她望著圍著篝火歡跳著的人群,臉上泛起了興奮的紅霞。
“你會不會太寵她了。”銀麟在人群中發現了他們,阿夜跟在她身後笑著向終陵棄和孟漁舟行禮。
“你沒聽說過江湖規矩嗎?”
“什麼規矩?”銀麟愣住了,對他這個沒頭沒腦的問題答不上來。
“得了別人的好處,以後是要還回去的,今天你喝人家一杯酒,明天可能就得把命搭上。”終陵棄故意嘿嘿冷笑,“今天她騎著我遍覽風光,以後就得為我鞍前馬後。”
銀麟不太喜歡他這個幽默,皺了皺眉:“不要說不吉利的話啊,做刺客的,忌諱這個。”
“我還以為做刺客只相信自己手中的刀劍呢……”
“我會為你鞍前馬後的。”孟漁舟揉著他的頭髮說道,“我也會為你拼上性命的。”
“瞎說。”終陵棄反駁道。
“不是瞎說。”她格外地認真,“你可不要以為只有她們能為你拼命,我……啊!”
孟漁舟感到自己忽然失去了平衡,話說一半轉為了驚呼,下一刻她發現自己已經被終陵棄抱在了懷裡,後者臉色顯得不太高興。
“怎……怎麼了?”她抬手輕輕撫摸他左臉臉頰上那個被尖銳石子劃開的口子,有點心疼。
“我前面的話是開玩笑的,就算馱著你一千次一萬次也不需要利息和回報。”
她展眉露笑:“幹嘛這麼嚴肅說話,嚇我一跳。”
“我是認真的,我喜歡你,心甘情願。”
“我知道啊。”她攬著他的脖子,“我一直都知道啊。”
“不要離開我。”他的語氣像個孤獨的孩子一般哀求道。
“想什麼呢。”她覺得他現在有點不對勁,但又不知是哪裡出了差錯,安慰道:“這種話還需要我回應你嗎?一定會陪你到最後的。”
銀麟站在一旁欲言又止,但很快被阿夜給拉開了,她回頭看著離自己越來越遠的終陵棄和孟漁舟兩人,也沒有掙脫阿夜的手。
等他自己停了下來,她才皺著眉頭瞪他:“做什麼?”
“我覺得剛才無論你想說什麼都不該開口,那是渡主和右渡領兩人之間的事情。”阿夜善解人意地說道。
銀麟過了好一會兒才開口說話,略過了這個話題,她望著遠方的篝火喃喃道:“這景色倒也不錯。”
“第一次覺得,所謂匈奴人也沒有傳說中的那樣可怕了。”阿夜附和道。
“就因為他們載歌載舞嗎?”
“嗯,在異國他鄉看到這樣的場景,渡司難道不會怦然心動嗎?”他說話的同時手心微微用力。
銀麟怔住了,她忽然反應過來從剛才到現在阿夜一直握著她的手沒有放開,而奇怪的是她自己也沒有覺得有什麼異樣或者不妥,彷彿一切都那樣理所當然。
是周圍的環境影響了自己嗎?看著那些年輕人又唱又跳傾訴感情,她發覺自己好像也不那麼反感這種被人牽著手的感覺。
“你膽子變大了。”她雖然這般說道,但還是沒有試圖掙開手。
“渡司……”
“住口。”她制止了他說話,“就這樣就好。”
阿夜微微一笑,和她一同並肩望著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