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深夜,春寒猶重,小酒館內仍添著火爐。
靠角落的桌子上擺著十幾只空酒瓶,銀麟用手撐著自己的下巴,淡笑著望著對面已經趴倒在桌子上的終陵棄。
“真遺憾啊,還以為能夠和渡主來一場精彩的對決的,結果到頭來還是沒什麼挑戰性。”她給自己的空杯滿上酒,扭頭看向窗外。
她對著窗外問道:“差不多聽明白他的想法了嗎?”
“為什麼要叫我來聽這些……”孟漁舟緩緩站起來,她的臉出現在窗子前。
“瞭解一下他的想法,對你來說是好事吧。”銀麟一臉理所當然地說道。
“我不喜歡。”孟漁舟的表情看起來不太愉快。
“你沒有自信,對嗎?”
“有些事情不知道更好,不是嗎?”
“你就是沒有自信,害怕他心裡對那個人更加重視,可是小孟,難道你連一個已經不存在的人都要害怕嗎?”銀麟調侃道,“現在的情況對你來說不管怎麼樣,都是單方面的碾壓。”
孟漁舟冷著臉:“所以你想說什麼?我贏了嗎?”
“以後可以安心了吧?”銀麟輕笑,“不是已經很明確了嗎?”
孟漁舟沒有回答,她的身影從窗子前消失了,之後銀麟看到她從小酒館的正門走了進來。
“看起來你對我的做法很不滿……我好像吃力不討好呢。”銀麟自斟自飲著說道。
“我只是覺得事到如今,追問關於他和藤以寧的事既沒必要也顯得很小氣。”孟漁舟檢視著終陵棄狀況,確認他只是喝多了才放心。
銀麟戲謔地說道:“你不承認自己小氣嗎?我記得在南霽的時候說起那個人,你的表情可是要多自卑有多自卑,要多難看有多難看。”
“至少現在我的心境和那時候不一樣。”她輕輕拍了一下桌子對銀麟的態度表示抗議。
“那你和她算什麼?朋友嗎?”銀麟問道,“如果是朋友的話那還真是我多此一舉了,我該羨慕渡主大人嗎?”
“我……”孟漁舟猶豫了一下,“她把我當朋友吧……我還是……”
“那就是你單方面把她當情敵咯?”銀麟眨眼,“即使一起在南州出生入死過,也沒有真的在這件事上彼此敞開心扉嗎?”
“怎麼可能敞開心扉啊!”她咬了咬牙,“我會害怕的啊!”
“到底為什麼呢?”銀麟不解地問道,“我很好奇為什麼一直以來你自己都覺得會輸給她,明明你更早認識終陵棄,也更早確認心意。”
孟漁舟低下頭,劉海遮住了眼睛:“終陵棄和我們本來根本就不是一路人啊,他家裡是做正經生意的,有很好的環境,如果不是精鐵案,如果不是為了復仇……”
“所以又是出身論了?因為他是良家子弟,你是見不得人的刺客,所以你覺得自己配不上他?開什麼玩笑。”銀麟覺得她的這些想法簡直不可理喻。
孟漁舟苦惱地撐著額頭:“我一直都覺得,是哪種人就會和哪種人天然親近。”
“可現實呢?”銀麟忍住了想要敲她腦袋的衝動,“再怎麼悲觀好歹也結合一下實際情況吧。”
“實際情況?”
“不是都要成親了嗎?”銀麟嘿嘿一笑,“前途光芒一片啊。”
“明天就要為重要的任務出發,作為護衛中身份最高的三個人我們現在這種樣子真的能讓受保護的大人們放心嗎?”孟漁舟無視了她提出的話題,憂心忡忡地說道。
“值得擔心的只有渡主一人吧?他今天喝了太多的酒。”銀麟無所謂地笑道,“不過也沒關係,明天他要是醒不過來,找輛車裝上就行了……話說我們本來就是計劃要乘車出行的吧?”
“別問我,我是虛銜。”孟漁舟輕輕拍著終陵棄的後背,她對具體出行的安排沒有什麼瞭解,雖然名義上身為僅次於渡主和左渡領的右渡領,她並沒有在實際上負責組織內的任何事務。
銀麟將酒瓶中最後一點酒倒出來,對孟漁舟舉杯,她雖然沒有大醉,但臉頰也已經緋紅了。
“真想早點喝你倆的喜酒啊。”
“以前去參加別人的婚禮都是去殺人搗亂,輪到自己的時候還真覺得怪怪的。”孟漁舟將終陵棄扶起來,將他的一條手臂託在自己肩膀上,“而且我們都沒有家人了,難道只拜天地不拜高堂嗎?還有婚禮請誰呢?果然會來祝福的也只有忘川的大家了吧。”
銀麟皺了皺眉:“以前怎麼沒發現你這麼多愁善感,能拜天地就行啦,有人捧場也夠啦,反正只是個儀式,是你的終究是你的。”
“借你吉言。”她擺了擺手,“差不多該回去了。”
“你們先回去吧。”銀麟端坐在原位沒有起身的意思,衝她擺了擺手。
夜幕中的街道上看不到多少燈火,等走到臨近興化坊那一帶附近時,孟漁舟才覺得前頭的道路多少有些光亮了。
終陵棄還是一副迷迷糊糊的樣子,但並未完全失去意識,依靠著她的支撐和言語的引導,還能夠往前邁出步子。
“好久沒有這樣一起走夜路了呢,終陵棄。”
“啊……嗯。”
“記得你在烏月揹著我走回去的那晚嗎?”
“啊……嗯。”
“唉,算了,總是沉浸在對過去的回憶裡的我,是不是顯得太任性自私了呢。”側目端詳著他的臉廓,孟漁舟喃喃自語。
在這個彼此呼吸相聞的距離,面對著一直以來心裡所深愛的人,空氣中那股濃郁的酒味讓她一下子就有些心醉神迷了。
“唔……”終陵棄感覺到柔軟的嘴唇貼了上來,他從眼睛眯起的縫隙中看到了孟漁舟額前的髮絲。
沒有任何的意外和奇怪,彷彿是已經相伴了很久的夫婦一般。
她抓著他的雙肩,將他推靠在道路一側已經打烊的店鋪外牆上,繼續著那個突然發生又強勢的吻。
終陵棄的雙手下意識地揉抱住她,他黑色的外衣與孟漁舟翠綠的衣裳交纏在一起,像荒野上彼此依存的樹和藤。
忘川駐地所在的門前停著一輛華貴的馬車,車伕猶豫著用詢問的眼神看向已經從馬車上走下來的主人。
“需要我去通知他們嗎?”
“再等一等吧,反正已經這麼遲了。”作一身男裝打扮牧芝儀用收起的摺扇輕輕敲著自己的掌心,淡淡地拒絕了總管李茂才打斷那兩個年輕人纏綿的請求。
春夜的涼風裡若有若無地散播著一股情慾的香味,一身白色錦緞的牧芝儀站在馬車旁邊,像一株遺世獨立的蘭草,她望著遠處街角那兩個乾柴烈火的年輕人,始終沉靜地等候著。
李茂才明白主人的心意,同樣一言不發地站在旁邊。
“柳絮多繾綣,南風應解意。”她有感而發,輕輕吟了一句。
“殿下文採斐然。”李茂才恭維地說道。
“只是羨慕罷了。”她將手中的摺扇展開復又收起,嘴角帶笑。
“羨慕?殿下何出此言……”
“雖說京中願意像父王提親的王孫才俊可以踩爛府上的門檻,可我的南風不知何日才會吹起呢。”她悠悠說道。
“殿下覺得那些人都配不上自己吧,畢竟連之前大將軍的愛孫您都沒看上。莫非殿下不喜歡承祖上蔭庇的年輕人,喜歡那種靠自己的力量逐步走上來的?只是那種人大多經歷了太多人世險惡,雖然手段突出,卻未必還懷有赤子之心了。”李茂才苦笑。
“我也不是討厭承祖上蔭庇的年輕人,有顯赫的出身和家世沒什麼不好的。”牧芝儀笑了笑,“但我會確定他們是否配得上守得住那份祖傳的榮耀。”
“原來如此……”李茂才嘆了口氣,“殿下是宸粼數百年難得的女中豪傑,在實現自己的志向之前也不希望被另一個人所束縛吧?”
牧芝儀猶豫了一下,自嘲地說道:“恰恰相反,我其實很期待……有一個能夠讓我安心做回小女人的傢伙。”
“遺憾的是帝都之大竟然找不到一個那樣的傢伙嗎?”
“那也未必。”她很有信心地回答道,“不過眼下還不能考慮這個,比起我自己的事情,阿仁的事情更加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