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聽到那種出格又胡來的想法從銀麟口中說出來，他下意識嚴肅地兇了她兩句，但銀麟顯然沒有把這當回事，反倒忍不住笑了出來。終陵棄不知道銀麟為什麼要這樣笑自己：“我這個樣子很奇怪嗎？”
“不奇怪，”銀麟擺了擺手，終於斂住了笑意：“你現在已經是渡主了，屬下做的不對說的不對，你訓斥我們是理所當然的。只是我還是第一次見你這樣一本正經帶著威嚴說話，一下子覺得有些不適應罷了。”
終陵棄聽完苦笑了一下：“我也不知道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別在意。”銀麟反倒安慰他了，“做一個親和下屬又不失威嚴的首領最好了。”
“我盡力。”他輕輕說道。
等到忘川的眾人都登船了，那名破浪軍團的水師校尉鍾延滸便命令士兵收起了登船用的長板，起錨出航。
廣武號在破浪軍團的艦隊中算是中型戰船，搭乘他們數十人外加一個百人隊綽綽有餘。戰船緩緩駛出軍港，等到了港外的海面上，趁著一股北風，鍾延滸指揮船上水軍士卒嫻熟地升滿了船帆。
自大帝開國以來，由於疆域幅員遼闊邊線漫長，宸粼建設軍隊的重心一直放在步軍上。宸粼甲士的裝備和訓練水平冠絕中洲，騎軍和水師的水準則相對有些落後，但那落後也是就全國平均水準而論的。天南大營的驍騎軍團與破浪軍團依舊保持著一線的水準，尤其是駐紮在京畿東凃灣的破浪軍團北艦隊，有著不弱於出雲、扶桑這些以水軍為主的島國主力水師的實力。
第二次粼泉戰爭時扶桑倭人攜冷泉新式戰船入侵出雲半島，最終在蘆洲角被宸粼破浪軍團與出雲水師殘部組成的聯軍擊破，出雲人甚至感恩戴德將宸粼的水師稱為天兵。
“終指揮使，馬上就要進入外海了，風浪可能會變大。”鍾延滸此時尚留在甲板上巡視，看到終陵棄一行人還待在側舷，便過來好意提醒他們。
“外海與現在我們航行的區域有什麼不同嗎？”孟漁舟心中好奇，她也沒有那麼多拘束，心裡想什麼嘴上就問了出來。她在執行刺殺周仲德的任務之前曾經有過很長一段時間的漁家生活，倒是坐慣了在江河上來往的漁船，此時廣武號剛出東凃灣不久，還沒發覺有什麼變化。
鍾延滸笑了一下：“當然不同，現在我們還在靠近海岸的淺水區航行，等到進入外海深水區，風浪會大數倍，船就不會這麼平穩地向前開了，可能會有較大的顛簸。”
“原來是這樣。”終陵棄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是，所以諸位還是提前回到船艙內休息吧，若是一會兒遭遇風浪，留在甲板上恐怕會有危險。我們破浪軍團的士兵熟悉了海上顛簸後倒是沒什麼，就怕你們第一次出海，不小心被浪打下去，枉送了性命。”鍾延滸誠懇地說道。
海上航行並不輕鬆，保持體力是一件很重要的事，何況他們南下並非遊玩而是有皇命在身，終陵棄權衡之下決定聽從鍾延滸的忠告。他點了點頭，向鍾延滸謝過之後，便命令眾人下到船艙內各自休息。
廣武號內部的船艙是按照水軍士兵一伍一間分配的，一艙內可容五人，銀麟和阿夜負責分配好了眾人的船艙，特意給終陵棄和孟漁舟留了單獨的一間。
看到這樣的分配結果，終陵棄有些尷尬地笑了一下問道：“這是渡主的特權嗎？”
“這是小孟的特權。”銀麟俏皮地回答道，衝孟漁舟擠了擠眼睛。
孟漁舟吐了下舌頭，兩人在南霽相處日久，彼此之間已經培養出一種用眼神表情交流的默契了。
“那就這樣吧。”終陵棄對她的安排表示了認可，“諸位好好休息，我問過鍾校尉了，我們大概還要在海上待兩天。可能船上條件會比較艱苦，兩天後停靠南霽，我請大家好好吃頓飯。”
阿夜說道：“渡主太客氣了，怎麼說也該我們南霽分渡請渡主好好吃頓飯才是，渡主上任以來，大家還沒有正式道賀過呢。”
“無妨的，組織重組整頓，大家上個月才在御武司掛了名，第一個月薪俸都還沒發。正好我手裡比較寬裕，請大家是應該的。”終陵棄堅持道。
銀麟和孟漁舟都很好奇他手上哪來的錢。
“皇帝陛下給你賞賜了？”孟漁舟問道。
“沒有，是從別的地方來的。”終陵棄從懷裡取出了一根金條，周圍幾個人頓時瞪大了眼。
“真的假的啊？”銀麟忍不住伸手捏了捏，“還真是金條啊……你這……你把那家銀莊搶了啊？”
“其實一共有五根。”終陵棄大有語不驚人死不休的意思。
“五根！”這次連一貫冷靜的阿夜都不淡定了，“難道前任渡主把忘川的金庫也交給你了？”
“怎麼可能……”終陵棄翻了個白眼，“前渡主是皇帝的兄弟，忘川的金庫根本就是宸粼的國庫好嗎……我接手的忘川只有你們這些人而已，一個子兒的遺產都沒有，修補雲中劍留下的駐地的經費都是御武司下撥的。”
孟漁舟擔憂地問道：“這東西不會來路不正吧？拿人好處，給人賣命，你拿了這麼大的好處，豈不是要把自己命押上？”
“我還真把自己命押上了。”終陵棄苦笑，“不賣關子了，都是牧芝昭給我的，之前我答應幫他刺殺執金吾的時候。”
“噢原來是他給你的。”銀麟恍然大悟，隨後戲謔道：“渡主做的不厚道啊，前腳收了牧芝昭的好處，後腳就把他賣了。”
終陵棄被她一句話給噎住了，尋思著自己好像是有點不遵守規矩……不過他很快醒悟過來，嚴肅地對銀麟說道：“喂喂，注意一下我們的立場啊，差點被你繞進去了。”
此時廣武號的船體明顯地顛簸了一下，交談中的眾人一時沒有防備，差點沒有站穩。好在船艙之間的通道本來就不寬，他們雖然因為這陣顛簸往旁邊歪倒，但很快就撐住了牆壁穩住了身形。
“是風浪嗎？”孟漁舟朝通往甲板的樓梯望去，好奇心不斷地膨脹。
她話音未落，眾人再次感受到一陣身體失重般高高騰起的奇怪感覺，隨後又有明顯的下墜之感。
毫無疑問，廣武號正在海浪中上下浮塵。
“渡主，我們幾個人上去看看吧？”銀麟的心思和孟漁舟是一樣的，她雖然就在南霽，也在海港船隻上待過，但始終沒有見過大海的真面貌。
出於安全考慮終陵棄本想否決她的，但他看到她們兩人那種期待的眼神，心中一軟，鬆口道：“好，注意安全，我先去和鍾校尉打個招呼，問問他有沒有什麼防護措施。”
終陵棄、孟漁舟、銀麟與阿夜四人從船艙下的樓梯回到了甲板上，一露頭便發現鍾延滸坐在艙門旁，此時正有一朵大浪迎面拍打在船頭，激起無數的水花，四濺的水珠如同暴雨的雨點一般打在船頭。
還留在甲板上的破浪軍團士兵都用手腕粗的長繩將自己與船拴在了一起，儘管如此他們的行動還是非常小心，幾乎不會靠近船舷或者船頭，而是集中在船艙附近。
“你們怎麼上來了？現在風浪正大，甲板上不安全。”鍾延滸看到終陵棄幾個人感到很意外，也頗有些擔心。他在此行中的任務只是負責將終陵棄他們運送到南霽，因此他最不希望的就是航行途中發生意外，但終陵棄是皇帝任命的此行的主要負責人，這讓鍾延滸心裡頗有些為難。
“鍾校尉，我們只是想看看船是怎樣在海上航行的，你放心，我們不會冒險的。”
鍾延滸倒也能理解他們的心情，他自己許多年前剛剛從內河的水師調任破浪軍團，第一次跟隨戰船出海時同樣對海上航行充滿了好奇和興奮。
“只是看看的話倒還可以，你們就待在我這邊好了。”他所在的這一塊艙門邊位於甲板的中心，算是比較安全的區域，不太會受到海浪的波及，而且就算有什麼突然情況也來得及撤回船艙內。
終陵棄選擇聽從他的安排，就待在這一塊安全的區域。鍾延滸給了他們備用的繩索，繩索的一端已經系在了艙門邊甲板上的鐵環上，他教終陵棄等人將繩索系在各自的腰上打好結，而後讓他們在自己身旁就地坐下。
“當年我跟隨方將軍第一次出海，都快被風浪給嚇壞了，諸位不覺得頭暈嗎？”鍾延滸奇怪地問道。
“聽將軍這麼一說還真有些頭暈。”終陵棄扶了一下自己的額頭，“不過還不算太嚴重。”
“海上浪大的時候新兵都會暈船，不過多暈幾次就習慣了。”鍾延滸笑了笑，從懷裡摸出一個小瓷瓶遞給終陵棄：“這是沁神香，聞一聞可以略微緩解一下暈船的症狀。”
終陵棄經過南州淨邪思會騷亂和武烈之血秘藥的事情後對這種小瓷瓶其實特別敏感，鍾延滸剛拿出來的時候他甚至差點叫出來，等聽到鍾延滸說這是緩解暈船的東西，心裡才一片釋然。
他開啟瓶子，放到鼻端嗅了嗅，一股清涼的芳香從鼻腔直入頭腦，先前那股有些令人惡心的暈眩感果然消退了不少。
“如何？”鍾延滸問道。
“確實好用，多謝了。”終陵棄回頭看了看其他人，將沁神香傳遞給他們。
鍾延滸自嘲地說道：“這種東西也只有尉官以上的軍官會配發，真要普及給一般的士兵是做不到的。其實能在軍團中升到尉官的人又有幾個沒有經歷過風浪之苦呢？這東西對我們來說挺雞肋的。有些同僚體恤下屬，也會把這個賞給弟兄們嗎。”
他頓了一下，又說道：“不過我們都覺得依賴這種東西太過於懦弱了，破浪軍團成軍就是為了守護宸粼的海疆，每個人都有乘風破浪的心，又怎麼會輸給海浪顛簸這點小事呢？”
“願乘長風破萬里浪。”終陵棄感慨地說道，“你們的勇氣一點也不比其他宸粼軍人少。”
“當然。”鍾延滸驕傲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