揮手滅去了燭火，孟漁舟翻身揉住了躺在一旁的終陵棄。
“搞什麼啊……突然這麼黑了。”終陵棄嘴上抱怨著，但卻久違地露出了輕鬆的笑容。
這是忘川首領們聚集的密室隔壁的一個狹窄單間，原本應該是作為單人囚犯的牢室的，此刻終陵棄和孟漁舟正並排躺在那張簡陋的床板上，桌上的燈燭還冒著餘煙。
“把謀劃決策的事情都扔給蜘蛛和銀麟他們去做真的好嗎？未來的渡主大人？”孟漁舟輕撫著他的胸膛問道。
“別這樣叫我啊。”他訕笑著搖擺了一下腦袋，“謀劃決策讓蜘蛛他們放開去做肯定比我在一旁指手畫腳更好。話說回來……”
終陵棄側過身子，手繞在孟漁舟的腦後，指間夾著幾縷短髮，詫異地問道：“你怎麼把頭髮給弄成這樣了？”
“在南州的時候剪掉了，代表我的決心。怎麼了，不好嗎？像藤以寧一樣，打架的時候乾脆利落。”她有些忐忑地問道，“不喜歡嗎？覺得難看？”
“啊……不……”他愣了一下，心中忽然一陣刺痛。
孟漁舟發覺了他的異樣：“怎麼了？”
終陵棄一下子坐了起來，埋頭在兩膝之間，難過地說道：“我找到能夠證明南郭旻他們在精鐵案中貪汙中飽私囊的證據了。”
孟漁舟也坐了起來，奇怪地問道：“這不是好事嗎？我怎麼感覺……怎麼感覺你好不開心呢？”
“小孟！”終陵棄忽然抱住了她哭了出來。
孟漁舟不知所措地回應著他的擁抱，過了一會兒才想起用手在他後背輕輕拍著安撫道：“好啦好啦，你別嚇我呀，上一次你這樣子對我那次還是在烏月……我生父母死了之後。那件事我沒有怪你，你卻自責不已，我心裡也不好受。這一次呢，這一次又怎了？”
“藤以寧死了……為了幫我找線索……”終陵棄的眼神快要崩潰了。
孟漁舟瞪大了眼睛，她的第一反應是不相信這個訊息，但終陵棄的表現又讓她不得不相信。
怎麼可能呢……那個那麼要強的傢伙大部分時候看起來都生龍活虎的，為了她心中的正義信仰彷彿有著用不完的力氣和精力，怎麼可能說沒就沒了呢……
回想起在南州大家患難與共出生入死的那段日子，孟漁舟感覺心裡像是堵著塞著了什麼東西一樣。
“都怪我……這件事完全怪我……”終陵棄口中不住地唸叨著，“如果那個時候我稍微仔細一點……不，如果我沒有聽她的就好了。現在牧清淳大人還要我統合雲中劍、御武司與忘川的力量去對付牧芝昭，我有什麼臉面見藤安彤？我見到她該怎麼辦？”
孟漁舟艱難地說道：“大局為重，眼下只能先瞞著藤安彤了，先解決牧芝昭再慢慢求她原諒吧。”
“她不會原諒我的，她們姐妹從小相依為命，安左使有多在乎她我知道的。”終陵棄搖頭，“這個時候瞞著她，等對付完牧芝昭後再向她公開，不等於是在利用她嗎？”
在帝都呆了這些日子，終陵棄感覺自己的心越來越硬了，甚至也漸漸學會了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不擇手段，但唯獨對藤家姐妹他無法做到這一點。
“不這樣做，我們會先內訌的……”孟漁舟擔憂地望著他，“忘川和雲中劍本來就有矛盾積累，現在你是我們的首領，藤安彤是雲中劍的首領，如果你們兩個爭執起來，眼前的惡仗還怎麼打呢？”
終陵棄沉默了下去，孟漁舟的擔憂是有道理的，儘管絕大部分時候藤安彤看起來理智冷靜又明事理，但他無法想象如果藤安彤知道他沒能救下藤以寧會怎樣。
“所以，為了大局只能先對不起藤安彤了。而且我覺得這也沒什麼，我只想你沒事就好。”孟漁舟狠下心說道，“帝國現在又何嘗不是在利用雲中劍呢？他們一面依靠雲中劍維持江湖秩序，一面又暗地裡豢養忘川刺客，說到底大家都只是棋子而已。”
終陵棄嘆了口氣，摸了摸她的頭頂：“我發現你真的偏袒我啊。”
“你才發現啊？”孟漁舟嘟了嘟嘴，“以前你還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小孩的時候我就已經決定當你的劍和盾了，那是我認定的事情，以後也一樣，不會變的。”
“真好啊，謝謝……”
“我可不是要你謝我，你別以為這樣就能打發我。”她咬了咬牙說道。
終陵棄“嗯”了一聲，鄭重地回答道：“我明白，哪怕我辜負天下所有人，也不會辜負小孟的。”
門外人影閃動，有人輕輕扣了扣門：“渡司，雲中劍的人來了，他們的首領想見你，要讓她過來嗎？”
“讓她等等吧，就說渡司在休息。”孟漁舟說道。
終陵棄遲疑了一下，還是站了起來：“不，我去見她。”
孟漁舟在後頭替他取了外套：“你決定好了嗎？現在就見她？”
“就算不談那件事，也得由我來協調兩邊的協作。”他說道，“順便我想看看蜘蛛和銀麟他們準備得怎麼樣了……我們的時間並不充裕，突襲開始的時間越早越好。”
“還在擔心牧芝昭的反應嗎？”
“當然！我和他接觸過，是個很危險的人。”終陵棄露出了心有餘悸的表情，“不要掉以輕心，那個人比流鴉難纏得多。”
孟漁舟趕上他，將外頭披在他身上：“那也不用妄自菲薄，現在我們比那時候強大。”
終陵棄笑了一下，和她一起朝外頭走去。
穿著白袍錦衣的雲中劍們從之前蘇蕁領他過來的那條通道下來了，為首的人自然是藤安彤，她看到終陵棄後鄭重地行了一個禮，表情上看起來沒有什麼異常。
“安左使，來得正好。”終陵棄對她示意了一下那間密室，“裡邊請吧，我們商定一下行動的細節。”
“還用商定嗎？等黃昏之後趁夜色掩護，直接包圍將其拿下，亂黨一概誅殺即可。”藤安彤身後跟著一名禁衛武官模樣的男人。
“此乃禁軍內衛統領，嚴鄭北將軍。”藤安彤向他介紹道。
“嚴統領。”終陵棄向嚴鄭北作揖，“嚴統領說的辦法有不周密之處，首先我們現在不能確定四皇子身處何處。難道統領認為他現在一定就在自己的寓所嗎？而且四皇子身邊有刺客潛伏，雖然可能人數不多，但卻都是精銳，即便以夜色作為掩護我們多人行動也一定會走漏風聲的。”
嚴鄭北看起來是個一根筋的武人，但此時卻表現出了從善如流的情商，他沒有同終陵棄爭執，而是謙虛地問道：“那麼閣下可有高策？”
“我們不要站在外頭說了吧，請。”終陵棄說著請他們進了忘川的首領們正在謀劃的密室。
密室之中銀麟和蜘蛛正圍著桌上的一張圖紙，兩人一人舉著燈一人握著炭筆，在圖上細細標註著，偶爾低語幾句，其餘的渡司們則安靜地站在一旁，只有再被他們兩人問到的時候才會回答幾句，作為各位渡司下屬們的刺客則仍像最開始那樣靜坐在原地。
藤安彤處在這麼一堆人中間明顯表現得有些不自在，她下意識地往邊上站了站，想要遠離中心，但被後頭的終陵棄推了回去：“安左使，現在是大家同仇敵愾的時候，你有什麼好的想法也提出來吧。”
孟漁舟在後面看著他們兩人，心裡有點擔心終陵棄，明明片刻之前他還因為說起藤以寧的死在自己面前崩潰，現在要面對一個與藤以寧關係最親密的人卻必須偽裝自己，對他來說內心一定很煎熬吧……
“你們在圖上標的什麼？”終陵棄來到桌邊問道。
“渡司，這是在此之前我們暗中掌握的左渡領麾下直屬刺客在帝都中分部的據點位置。”蜘蛛對終陵棄解釋道，“這些人雖然不是左渡領身邊最信任的人，但作為左渡領的耳目喉舌卻非常關鍵，他們構成了左渡領在帝都之內的情報網。”
終陵棄對著那張地圖上幾乎被畫遍四處主要城門的圈圈皺眉：“這些人是左渡領的耳目和情報傳遞者，牽一髮而動全身，所以如果要動手，我們必須儘可能做到多面開花？”
“沒錯。”銀麟回答了他，“牧芝昭一旦準備發動叛亂，他人必然不會呆在城內，一定會在軍中。這些人就是他的內應，所以率先清除掉這些人是保證在最壞情況下守城待援的最低前提。”
藤安彤問道：“敵之所在已盡數探明？”
“還不能保證。”蜘蛛苦笑攤手，“為了不打草驚蛇，我們之前的探察都是非常低強度的，如果有藏得深的……不，一定會有的吧。”
銀麟冷著臉說道：“而且之前的行動中我們也差點出了岔子，中途肅清了好幾個臨陣想要反水投靠牧芝昭的人。”
終陵棄驚疑道：“確定沒有引起對方警覺嗎？”
“至少目前看起來沒有。”
“那就好……”
蜘蛛將燈放下，對終陵棄說道：“從外頭不斷傳回的新情報基本可以確定，左渡領已經不在城中了。說明他可能已經箭在弦上，渡司，我們必須立刻行動了。”
“你說。”
“由銀麟渡司為首的諸位渡司率部分別負責帝都之內各處據點的清除和掃蕩，對付刺客我們內部會更在行一些。”蜘蛛說道，“另外要選出一批精銳人手組成小隊，潛入城外北軍大營，捉拿牧芝昭。”
終陵棄點頭：“那城內就交給你們了，我去城外那一路吧。”
藤安彤和嚴鄭北紛紛表態他們跟隨終陵棄。
“我也是這個意思，突襲牧芝昭的小隊由雲中劍和內衛們組成，嚴統領久鎮宮闈，在北軍中還是有些聲望的吧？有你在那邊，拿下牧芝昭之後就算北軍有所喧鬧，也可以由你出面鎮壓。”蜘蛛考慮周到。
“那就這樣決……”終陵棄剛想說就這樣決定了，所有人立刻按指令行動，忽然被外頭傳來的一聲巨響給震得身形一顫。
“怎麼回事？”孟漁舟大聲對外頭質問道。
“好像有人闖進來了！”
密室內的眾人也是處於不知所措的狀態，他們都聽到了那聲巨響，像是有道門塌了一樣，可是這裡是詔獄啊，有什麼人能破壞這裡呢？
終陵棄與眾人來到密室外，緊張地望著那條通向上頭的通道。
通道裡傳來了一聲大吼：“終陵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