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月城南門外,三個年輕人脫下了自己身上的白袍,各自為感慨逃出生天發出陣陣欣喜的呼聲。
抱著手臂的藤以寧立在他們身後,正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
“喂,那個雲中劍的。”孟漁舟朝她喊了一聲。
藤以寧聞聲抬起頭來朝孟漁舟看去,她看到孟漁舟小臉上喜形於色,忍不住擺了個臭臉問道:“你還有什麼事?”
“給你個忠告,南郭旻不是什麼好人,你們死心塌地給他辦事,小心身敗名裂。”孟漁舟儘管語氣不善,但說的一番話卻是出於好心。
藤以寧眼神微微一變,道:“空口無憑,你有證據嗎?”
“他明知自己手下的兵將還有你們都在樓裡與我們戰鬥,還敢下令用火炮轟擊,為這種人賣命值得嗎?”孟漁舟一針見血地說道。
“這最多只能證明繡衣使不體恤下屬,冷酷無情。”藤以寧閉上眼搖了搖頭。
孟漁舟看她一臉凜然大義、彷彿急不可耐為國盡忠的樣子就覺得氣不打一處來,她終於明白之前終陵棄為什麼想阻止自己和藤以寧辯論了。
後頭扶著曲深情的終陵棄此時開口道:“藤以寧,荒蕪如果真的是為大義而拔劍,我有一個請求。”
藤以寧見他面上神色無比鄭重且眼中含輩帶憤,料想他有什麼冤情要說,當下也謹慎地走近幾步:“你說。”
“五年前雲州精鐵案你知道嗎?”
“自然,這是北地多年不曾有過的大案……不過當時我還沒有進入雲中劍任職,只是耳聞,未曾接觸過相關的案卷。”藤以寧回憶道,“這件案子是繡衣使大人主持查辦的,怎麼,難道有問題嗎?”
“當然有問題!南郭旻當時公權私用,故意擴大了案情,把雲州很多無辜的商人也牽扯了進去!他則在屢次的抄家罰沒行動中撈取了巨大的好處。”終陵棄義憤填膺地說道,“能不能請你用荒蕪的力量去調查這個案子……雖然……雖然已經過去了五年,但是如果要查一定還能查出些線索的對嗎?”
藤以寧沉思片刻後說道:“如果真像你說的那樣,恐怕牽扯到這個案子裡的人就根本不止一個繡衣使了……雲州一州的高官和北庭巡檢司都……”
終陵棄愣了一下,明白了她的意思——精鐵案這麼大的一個案子,連帝都的京官和皇宮中的皇帝都驚動了,即便繡衣使南郭旻權柄再高也很難一個人做出貪贓枉法的事情,這個案子的黑幕背後必然牽扯到雲州乃至北地的高官。
孟漁舟冷嘲道:“因為可能牽扯出幕後的龐然大物,荒蕪也會畏懼不前嗎?”
藤以寧瞅了她一眼,辯駁道:“我只是雲中劍的右使,沒有許可權啟動重查這種大案的程式。而且荒蕪與朝廷合作,主要負責的是江湖……廟堂的事情,我們能干涉的很少……”
“可笑,維持一個水清無魚的江湖,來養一座臭氣熏天的廟堂?”孟漁舟字字誅心地說道。
“算了,小孟。”終陵棄阻止了孟漁舟繼續說出尖酸刻薄的話來。他對藤以寧鄭重地抱拳行禮:“還是多謝你這次手下留情,精鐵案的事情我本來就沒對外人抱什麼希望,既然為難就算了。藤以寧,我一定會用自己的方式向南郭旻復仇的,在完成這個心願之前,我不會離開忘川。”
藤以寧望著他臉上堅定的神情,微微有些動容,但她還是開口說道:“現在我欠你的還清了,下次見到……你別怪我心狠刀利。”
“我理解,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堅持。”他點點頭,忽然自嘲地笑了一下:“不過要是下次你還落到我們手裡,我大概還是會放你。”
孟漁舟瞪了他一眼,負起地轉過身去,曲深情則是在一旁偷笑。
藤以寧也被他最後一句話弄得略失方寸,她抬手捋了下劉海掩飾過去,對終陵棄道:“雖然我沒權力動用雲中劍的人,但你說的精鐵案的事情我會以私人的身份去查,對了,你叫什麼名字?你家是案中所牽扯到的哪一家?”
她才發覺這麼久了自己還不知道這個年輕人的名字,藉著詢問案情的機會一併問了出來。
“我叫終陵棄,祖籍雲州順河終家鎮,精鐵案發生之前,州府雲中城排名第四的景鑫商號就是我家的產業。商號的生意由我父兄負責經營,主要做的生意是北馬南販和南糧北賣,偶爾順帶做一點奇雜貨物的小生意,但絕對不會違反宸粼的律法。”他把自己的資訊詳細地告訴了藤以寧。
藤以寧重複了一下他話中的幾個人名地名關鍵詞,表示自己已經記住了,而後對終陵棄問道:“那既然你們一直守法營商,又是如何被捲入精鐵案中去的?南郭旻身為繡衣使,即便他深受皇恩也不可能不顧法紀。”
“官差到我家拿人的時候,起初說是遭到已經被捕的違法商人揭發舉報。我父兄堅持自己沒有做過那些憑空汙衊的事情,被拘到州府大獄中等候提審。”終陵棄回憶起那段往事,面色痛苦,“開始我也以為只要核對出入賬的資訊以及檢索我家商鋪的庫房便能還我們清白,但幾天後忽然來了一批官差以尋找證據為由把帳房中的案卷資料全部抄走,庫房也被查封。等到開審那一天,我們拿不出任何能夠證明自己是被誣陷的證據……”
“你覺得是繡衣使派人從你家提前拿走了那些證據,陷害你們?”藤以寧聽完他的敘述,心中暗暗吃驚。
“若不是繡衣使親自下命令,當時雲州辦案的官員裡有哪一個有這種膽子?”終陵棄聲色俱厲地反問她,“藤以寧,我問你,皇帝以繡衣使監察各州官員,試問又有什麼人能制約繡衣使們?”
藤以寧被他後半句問得後背發涼,她以前從未深思過朝廷的制度,因為荒蕪的本職是維持江湖的穩定。此時終陵棄提出這個問題來,讓她不得不面對這個事實——繡衣使作為監察體系的最高端,本身是很難被外界制約的。
“宸粼帝國的最高統治者……皇帝陛下?”她猶疑著問道。
“繡衣使的權柄本就是皇帝賜予的,而他們被派到天下的各個州去,將在外……”終陵棄冷笑一聲。
“宸粼律法……”藤以寧的聲音已經輕不可聞了。
孟漁舟不失時機地拆臺道:“這種你自己都不相信的話就不要說出來笑死人了。”
藤以寧像下定決心般握緊了拳頭說:“我會想辦法弄清楚精鐵案的內情的。”
“多謝。”終陵棄感激地說道。
“你真的不考慮去荒蕪嗎?”藤以寧詢問道,“荒蕪絕對能夠保證你的安全的,你甚至可以直接和我們的大宗主反映精鐵案的情況。而且你之前不是說……那是你從小的夢想?”
“還是算了。”終陵棄自嘲地一笑,他轉身朝遠處走去。
藤以寧稍微有些失望地垂下眼簾,隨後也轉身往烏月城門走去。
孟漁舟伸手攙扶著曲深情,對前頭終陵棄的背影嘀咕道:“瞎走什麼啊,好像自己知道要去哪似的……”
曲深情有些惋惜地說道:“他不該拒絕的。”
“你說什麼?”孟漁舟以為自己聽錯了,“你是哪邊的啊?”
“對他來說,呆在荒蕪遊俠的組織裡比呆在忘川好很多,不是嗎?”曲深情淡淡一笑,“這和我是哪邊的沒關係,小孟,你能理解的。”
孟漁舟被她說的渾身一震,她用不無威脅的語氣說道:“不怕我把這些話告訴渡司嗎?”
曲深情抿嘴付之一笑。
隨後孟漁舟聽她悠悠然說道:“我不怕,因為我覺得自己已經差不多活夠了。”
“我真的,已經受夠了這種生活了。”
“我只想,珍惜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