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上煙波壯闊，從越州出發的船隻徐徐駛出江口港，望江北而發。

終陵棄和藤以寧都待在船艙之中休息，經過昨晚那麼一鬧，他們兩人都覺得甚是疲憊了。藤以寧關切終陵棄受的傷，上船之後就用隨身攜帶的荒蕪宗秘制傷藥給他處理了傷口。

她在上藥時發現終陵棄腹部那道傷雖然沒有傷及內臟，但傷口很深，不由得對那少女又惱了起來，恨恨地說道：“山莊對付越安分渡時行事的負責人也太過不濟，居然還能讓那麼多刺客走脫，若是由姐姐率隊，早就將這些人殄滅乾淨了。”

終陵棄透過舷窗望著外頭白茫茫的江面，臉上沒有什麼表情，淡淡地說道：“乾淨殺絕也不是解決所有問題的辦法，荒蕪宗現在能夠以強勢鎮住江湖，但你能保證這種強弱形勢是永久不變的嗎？”

藤以寧停下了手上的動作，仰起脖子看他：“什麼意思？”

“世變滄桑，永珍更易。”終陵棄說道。

一切總會變的，宸粼也不會是永久的帝國，在帝國之前，中洲大地也經歷過很多個迭代的王朝。

藤以寧說道：“我知道天下沒有恆強之理，事實上荒蕪宗也經常會有力不從心之時，但是只要我們還在一日，為天下拔劍的信仰是不會變的。”

終陵棄沒有反駁她，而是繞回到了一開始那個話題：“你們不可能除盡世間所有的罪惡的，何況有些你們認為的罪惡並沒有到需要趕盡殺絕的地步。”

“你還是同情那個女孩。”藤以寧皺了皺眉頭，“她身世固然可憐，但被忘川訓練成這樣一個可怕的刺客，心腸也幾近歹毒，你不該再對她抱有什麼希望的。”

終陵棄沒有說話。

“照我的意思，昨晚都打到了那個地步，是一定不死不休的。”她後悔地說道，“終陵棄，不知不覺我也背離了自己的本心，你對我的影響太深了。”

她將繃帶繫好，收起了醫藥小包，起身準備離開終陵棄的客艙。

“對不起。”

聽到身後傳來他誠懇的道歉，藤以寧肩膀震了一下，她沒有回頭，只是背對著他擺了擺手示意他不必放在心上。

終陵棄臥在床板上，腹部的傷口在上了藥之後傳來一陣麻癢，他腦海裡想的是昨晚與那個少女交手的情景，一時也睡不去了。藤以寧說的其實沒錯，如果不是最後他以烏月渡司的身份壓了對方一頭，昨晚的結局肯定是打到一方身死為止。現在雖然避免了兩敗俱傷的局面，但藤以寧和那少女兩人心中都有怨氣，他不知道這樣草草解決的衝突在日後會不會留下什麼麻煩。

終陵棄望著窗外，大江還是大江，和他半年前南下渡江時沒有什麼分別，然而這半年來在他身上卻發生了不知多少事情，其中又有數不清的人和事令他感慨萬千。

在南邊羈旅了半年，他終於要為自己南下最初的目的行動了，不知道那個仇人繡衣使南郭旻現在何方？

客艙外頭，藤以寧披著一領白色的長袍走上了甲板，她從終陵棄那裡離開之後也無心睡覺，就沒有返回自己的房間，而是選擇到上面來吹吹風。

站在船頭遠望，涼風迎面而來，遠遠可以看到對岸淮安城的輪廓，她將自己的佩刀抽出寸許，望著刀刃上反射出的容顏發呆。

“藤以寧啊藤以寧，你後悔和終陵棄扯上關係嗎？”她喃喃自問。

昨晚惡鬥，那個少女在奪得未隱之後一度佔到上風，她其實並無太大把握取勝，何況當時終陵棄受傷，如果那個少女用終陵棄和慧一的安危來威脅她的話，她想自己多半會落敗。終陵棄及時判明情況亮出自己渡司的身份，等於是用忘川渡司的地位來幫助他們一行人擺脫危機。

儘管最終讓藤以寧和小衣二人罷鬥，但藤以寧也意識到了終陵棄與自己在立場上的矛盾。幾日前在荒蕪山莊彼此融洽相處的那段時光所帶來的愉悅回憶在這一刻如夢幻泡影一般被戳破了，藤以寧忽然想到終陵棄其實與她最初的期望走了相反的道路甚至漸行漸遠。

他始終沒有放棄忘川刺客的身份，雖然現在他們彼此還能同行，但立場上的矛盾已經有明顯的萌發之兆。就如昨晚那個少女，終陵棄是不會同意藤以寧將之誅殺的，這對她來說已經觸及到了自己的原則和底線。

當初若是沒有和這個人扯上關係……這個念頭在腦海裡剛剛萌生，她就無奈地搖了搖頭，暗暗嘲笑自己何至於如此脆弱了。望著船下東去的江水，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想來逝者如斯，過去的事情不可追，能夠把握的唯有當下和未來。

等精鐵案的事情有眉目之後，好好與他再談談吧……藤以寧在心裡打定了主意，她想終陵棄既然肯接受荒蕪宗的傳承古劍，自己循循善誘的話倒也不是不可能讓他接受荒蕪的信仰。

將刀刃推回鞘中，本打算在船頭再望一會兒江景的藤以寧忽然神色警覺了起來，她雖然沒有轉身，卻感覺到身後有兩個帶著強大氣息的人正在緩緩靠近。

披著黑色風衣的高瘦男人和身著銀色繡袍的男人不知何時從船艙底下走上了甲板，兩人一左一右站在了藤以寧後方。

“寧右使安好。”著銀色繡袍的清俊男子朗聲說道。

藤以寧白袍下的手已經握住了刀柄，她緩緩轉身望著那兩個人，面無表情地問道：“御武司的同袍？”

“好眼力。”披著黑色風衣的高瘦男人將手從風衣下伸出來，向她出示了一下自己的腰牌。

“原來是御武司名下的潛龍門。”藤以寧見到他的腰牌後恍然明白，“你們是在江上巡察嗎？”

御武司麾下統御的江湖正道分門別類眾多，荒蕪宗的雲中劍則是其中名聲最顯赫的一支。這兩人所屬的潛龍門藤以寧倒也聽過，主要活動範圍就是在淮越兩地。不過因為越州是荒蕪宗本宗所在，所以潛龍門的人大部分時候都不過江南。

那兩人聽到藤以寧發問，彼此對視了一眼後說道：“巡江之事淮安的帝國水軍自會司職，我們潛龍門只不過偶爾奉命協助而已。”

“那兩位此行是私事？”

“倒也不算私事。”銀色繡袍的清俊男子笑道，“聽聞越北有忘川餘孽活動，特去察看一番。昨夜誤至雲停鎮北的一個小村子，不巧看到了令人驚訝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