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自己一時震住了底下的人,即便是刺史司馬流也沒有辦法奈何自己,但孟漁舟的心中還是漸漸感到不安。頂上已經很久沒有傳出大的動靜了,但銀麟也始終沒有發出任務完成的訊號,孟漁舟覺得這次拖得實在太久了。
她想以銀麟的身手,本該做到在極短的時間內擊殺齊岸雲完成這次刺殺行動,然而不知為何會演變成現在這樣的局面。以銀麟的性格,即便偶爾會故意戲耍幾番獵物,但在大局上是從來不會出錯的,尤其是在撤離時間這一點上。對刺客來說撤離的時間點越早安全性越高,即便是一個初出茅廬的新手也會認識到這一點。
窗戶外綻放開了細小的紅色煙火,孟漁舟心裡一緊,這是阿夜在催促她們。連阿夜都意識到時間過的太久了,孟漁舟不知道銀麟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
“哼。”眼見底下幾名跟隨郭林符來的隨從武士又有躍躍欲試的衝動,她冷哼一聲揮動左手的長劍,斬碎了左側一截樓梯的扶欄以警示眾人不要輕舉妄動。
窗外響起第二枚煙火爆炸聲時,孟漁舟終於忍耐不住了,她飛快地轉身朝上一層趕去。
郭林符和齊老闆對視了一眼,兩人都選擇在孟漁舟消失之後跟上去。
孟漁舟來到上層,帶著雙劍的她自然而然地懾退了堵在樓梯口附近的人群,隨後展現在她眼前的一幕卻是讓她很是費解。
銀麟站在齊岸雲面前,手中的劍鋒上還在滴血,齊岸雲身上有傷,不過傷處卻不致命,一旁還有一個同樣穿著紅裝的女子正在手忙腳亂地幫他止血。
“怎麼回事?”孟漁舟來到銀麟身邊,看她臉色有些陰沉,臉上的表情凸顯出了她的疲憊。
銀麟握著劍,明明可以立刻將齊岸雲殺死,但她卻只是這麼站著,一動不動地站著。
“喂……你到底怎麼了?”孟漁舟感到無比焦慮,她離開樓梯之後,郭林符和司馬流的隨從侍衛都上來了,失去了樓梯一夫當關之險後她們兩人可能將要在這樣開闊的大廳裡面對多人的圍攻,這本該是她們要極力避免的局面。
“我覺得,我們差不多該走了。”銀麟終於回過神來,對孟漁舟做了一個走人的手勢。
孟漁舟感到不理解,她看了一眼癱坐在地上的齊岸雲:“就這麼放過他了?那我們這次來……”
銀麟擺了擺手示意她不要再說下去了,轉身率先朝下走去,那些跟隨郭林符和司馬流上來的侍衛武士們識趣地沒有上前阻攔她,而是各自將主子護在身後。
“多謝閣下高抬貴手。”齊岸雲的臉頰腫的不成樣子,但他依然完整地對銀麟說出了這句話,他說話的時候胸側的傷口還在流血,惹得一旁的郭嫻靜埋怨地瞪了他兩眼。
銀麟腳步一頓,朗聲回答道:“不用謝我,是你自己讓我改變主意的。”
郭嫻靜一臉不放心地站起來,大膽地追上前去,銀麟回過頭看了她一眼,慢慢抬起劍制止她繼續靠近。
郭嫻靜隔著幾步的距離,被銀麟的劍指著,臉上卻毫無懼色,她問道:“你今天願意放過他,是不是以後都不會再來找他的麻煩了?”
“那倒未必。”
“你既然今天不殺,又何苦讓我們以後每日提心吊膽?”郭嫻靜怒道,“與其日日擔憂朝不保夕,不如今日你成全我們二人!”
銀麟啞然失笑,說道:“我答應不再為了之前的事情找他麻煩,但日後可說不好?齊公子今日與你共患難,生死之下情比金堅,可你相信他以後便是浪子回頭不再外頭留情?郭姑娘,若是日後他辜負於你,你會不會也想殺了他?到時候要是自己沒有機會下手,大可以來找我,一樣還是兩百文,我為你取負心之人的項上人頭。”
銀麟這一席話說的殺意凜冽,令在場所有人都感覺背後有些生出涼意,孟漁舟聽到現在,才隱約明白銀麟為什麼突然改了主意要放過齊岸雲,她無奈地嘆了口氣,看了看神情堅定的郭嫻靜,殺心也漸漸消散了。
“我相信他一定不會愧對我的,所以今日咱們就此別過,從此後會無期,我不想再見到你們這些做刺客的人,也不會有求於你們!”郭嫻靜幾乎沒有絲毫猶豫就這般回答道。
銀麟點了點頭,輕輕說了一聲“好”,她轉身對一直在等待自己的孟漁舟說道:“今日陰差陽錯,雖然沒有殺想殺之人,倒是促成兩個原本因為家族利益奉媒妁之言結合的新人彼此交付真心, 我們也算不虛此行。”
孟漁舟不太相信地瞥了一眼齊岸雲,悵然若失地問道:“那個可憐的姑娘怎麼辦?”
齊老闆搶聲道:“我會盡力補償她的家人,幫她贍養雙親的。”
銀麟道:“倒是不勞齊老闆費心,那個姑娘其實沒有死,她尋死那日被我攔下了。”
齊岸雲神情一愣,猛地抬起頭來,眼中淚水翻湧。
“其實那個時候她就問我,可不可以收回她的願望,”銀麟對著齊岸雲說道,“我告訴她我已經準備好一切了,你很快就會死,但是她卻臨時打消了報復你的念頭。”
齊岸雲喃喃道:“為什麼?”
“為什麼?這世間深情女子大抵是如此,她也知道你為何離去,雖然氣你騙她,可氣過了,也就不恨你了。”銀麟緩緩說道,“何況殺了你對她的處境又有什麼改善呢?她之所以想死,也是覺得人生無望。想來自己此生太苦,倒是希望你餘生能夠開心一點。”
齊岸雲默然無言,抬手重重地拍在了自己的臉上。
郭嫻靜上前拉住了他的手,安慰道:“都過去了……她沒死,你可以稍微好受一點……”
“你願意為郭小姐擋我的劍,我當你還算是條漢子。”銀麟將那把沾染齊岸雲血跡的劍丟在了地上,負手道:“我殺人如麻,算不上善人,但是偶爾也想做一點好事。都說寧拆十座廟不破一樁婚,我本以為你們兩個不過是難抗父母之命才要在一起,這樣的合巹酒不喝也罷。但是現在看來,倒似兩相歡喜,那就算了,今日不宜殺人。”
孟漁舟心裡暗暗吃驚,看不出來那個繡花枕頭樣的齊公子身上的傷竟然是為了幫未婚妻擋銀麟的劍才落下的,這般看來確實勇氣可嘉。加之聽到銀麟說出那個姑娘沒有死的訊息,她心裡對齊岸雲的惡感也稍微少了一些,心想直至此時,這場鬧劇終於要結束了。
“刺史大人,如果想要追捕我的話,不妨現在就可以一試。”銀麟臉上又恢復了那副妖嬈嫵媚的樣子,她了結了齊岸雲的事也算了去自己心中一樁沉重心事,方才的疲態略微掃去一些了。
司馬流面無表情地看著她們兩人,最終正色道:“念在孟姑娘昔日有功於南州百姓,且你今日懸崖勒馬,婚禮鬧場之責本官也就不追究了。然而忘川行事鬼祟,終究不是正道,日後若是被在南州被本官抓到把柄,律法無情。”
“多謝大人忠告,小孟,我們走。”銀麟早早地丟掉了劍,此時大膽地負手前行,視兩側那些侍衛武士若無物。孟漁舟跟在她後頭穿過了人群,在樓梯口出轉身將兩把劍插在地上,對司馬流行了一禮道:“今日得罪了,其實本不至於如此……”
“姑娘身負武藝,且有仁心,日後還是盡少造殺戮的好。”司馬流好言勸道,“我知道你們江湖武人素來不太把帝國的律令放在眼裡。但江湖終究也是帝國的一部分,若你們不知好歹,我南州刺史府可能對付不了你們,但荒蕪和雲中劍可就未必了。”
遠處傳來銀麟一陣大笑,孟漁舟最後朝司馬流點了點頭,轉身趕上了她。
“這世間的愛恨真是無常。”銀麟走出靈仙樓,從阿夜手中接過了馬韁,若有所思地說了一句。
“愛恨本就無常。”阿夜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