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以寧把孟漁火帶去了後院的廂房，那裡有著不少與孟漁火年紀相仿的少年，有專門的師範正在教授他們讀書寫字。終陵棄站在窗外，看著荒蕪的書塾內那些整整齊齊聽講的少年，眼中不由自主流露出了羨慕的光芒。

趁著藤以寧帶孟漁火去與接觸新環境時，他朝不遠處的後院院門走了過去。荒蕪山莊的後院外是一方大湖，後院門的青石板道一直延伸到湖畔的水榭，道路兩旁鬱鬱蔥蔥地栽培著青松翠柏。比起前門高牆外的懸崖索橋和艱險山道，後院的這片風景就給人一種仙境桃源一般的神韻，終陵棄望著那方霧氣蒸騰的大湖，莫名一陣心潮湧動。

他不自覺地邁步踩著青石板道朝下走去，漸漸接近了那座修築在湖畔的雅緻水榭，臨到近處驀然發現水榭之中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他驚喜地脫口喊道：“周兄！你竟然在這！”

亭中的周肖誠聽到終陵棄的呼喚聲，飛快地轉過身來，他抬手朝終陵棄打招呼，眼底含著別後再逢的欣喜。不過因為性格使然，周肖誠並不會像終陵棄那樣把自己心中的喜悅表現出來，他的情緒起於眼底也止於眼底。

“終兄弟膽子不小啊，敢跑到荒蕪宗的本部來。”周肖誠從亭子中走出來迎他，順口調侃道。

終陵棄對他的調侃毫不在意，走近之後先上下打量了他一陣，隨後說道：“你看起來精神好多了，荒蕪宗幫你調理好身體了嗎？已經不要緊了吧？”

周肖誠拍了拍胸膛：“已經沒大礙了。”

“那就好，我放心了。”終陵棄為他感到高興，原本他還擔心周肖誠會因為之前受武烈之血影響所做的惡而被荒蕪宗視為異端，但現在看起來似乎是自己多慮了。

“藤以寧帶我來這裡之後，每天都讓我喝荒蕪宗秘制的湯藥，那藥的滋味你嘗過一次就絕對不會再想嘗第二次了……真是苦啊。”周肖誠拉著終陵棄同他倒苦水，隨後又話鋒一轉挑了挑眉毛道：“不過幸好她前陣子出去了，最近我就沒有再喝那種藥了。”

終陵棄被他這番前後轉折弄得哭笑不得，他在想要不要把藤以寧已經回來的訊息告訴周肖誠，可能喝那種藥真的給他留下了太過痛苦的感受，以至於他現在連對藤以寧都感到害怕了。

“周兄……讓你堅持吃藥也是為了你好的，再說啦，你在南州連那種苦都能忍受，喝點藥算什麼……”

“哪種苦？”周肖誠意外地問道，“你是指武烈之血，還是極，還是我最後在井邊放血？喂，那個時候的我比現在的我要強上百倍啊。而且……”

終陵棄會心一笑：“而且你心裡還想著要在寧右使面前表現一番對吧。”

“哈哈哈被你說中了。”周肖誠一臉無可奈何的表情，“說實話我在南州的表現還不錯吧？要不是你傻傻的非要過來幫我結果反倒成了累贅，我應該可以和宋久合周旋更長時間的。”

終陵棄開懷一笑：“老實說我覺得周兄你在南州最後那一段的表現真是太讓我佩服了，真的，其實我覺得宋久合應該也被你折服了，只不過那個時候藥物已經讓他失去了理智。”

周肖誠原本正想接他的話，只不過目光一時掃到了後頭從青石板道上走下來的藤以寧的身影，頓時神色就變了幾變。

終陵棄察覺到他面有異色，還沒來得及細問，就聽到身後傳來了藤以寧微微抱怨的聲音：“終陵棄，原來你在這兒呢，怎麼突然不聲不響就走了……”

“你給那孩子安置好了嗎？”終陵棄看她一個人過來，想必是已經給孟漁火找好去處了。

藤以寧讓他不用擔心，孟漁火已經被她交給荒蕪專門負責培養孩子們的師範了，她此時才發現原來周肖誠也在這兒，眉毛一挑：“我聽說你最近連藥都不好好吃了，周公子，你這樣怎麼行呢？”

周肖誠看到藤以寧過來對自己興師問罪，朝終陵棄擠了擠眼睛希望他幫自己解圍，那眼神彷彿在說“想當初在我家的時候我可是幫你說服了藤以寧這回兄弟有難你可不能袖手旁觀啊”。

然而周肖誠沒想到的是終陵棄不但沒有幫自己說話，反而順著藤以寧的話責備自己道：“是呀周兄，寧右使不避前嫌把你帶到這裡，有著荒蕪宗這麼豐厚的資源幫你治病，你可不能辜負了她的一番好意，藥雖然苦了點，但是還是要吃的。”

周肖誠恨恨地瞥了他一眼，責備他“沒有義氣”，然而在藤以寧威嚴的目光下還是不得不屈服道：“知道了知道了，我喝藥就是了，你這麼喜歡管我，能管我一輩子嗎？”

他後面兩句嘟噥得很輕，藤以寧也就當作沒聽到忽略過去了。不過夾在兩人中間的終陵棄其實看得很清楚，藤以寧的眼神是有一瞬剎的變化的，他知道她聽到了周肖誠的話，只是選擇了迴避而已。

望著周肖誠朝山莊後院緩緩走去的身影，終陵棄心中忽然有點同情他。

“寧右使。”

“怎麼了終渡司？”

兩人言罷相互對視了好一陣子，最終還是終陵棄敗下陣來：“不要用這個奇怪的稱呼……你還是直接叫我名字吧。”

“那你又為什麼陰陽怪氣地叫我？”藤以寧質疑道。

“這哪叫陰陽怪氣……莫非你不喜歡別人稱你寧右使？”終陵棄委屈辯解道，“你雲中劍的部下們不都這麼說嗎？”

“可你不是我的部下啊。”她輕笑，“何必拘禮？”

終陵棄妥協地點了點頭，答應她自己以後會多注意的。

“你真不打算稍微回應一下周兄嗎？”他忽然這般說道，“其實周兄人還不錯吧。”

藤以寧瞪了他一眼：“你剛剛那麼鄭重地叫我就是為了和我說這個？”

“嗯……是啊。”

“終陵棄，你真是夠了，就算是開玩笑我也覺得不合適。”她憤然轉身道。

“是不是非得他那天死了，你才會覺得他好？”終陵棄在後面大聲地喊了一句。

“我沒有覺得他不好。”她回答道，“我一直都覺得周公子是個很好的人，但是呢，但是呢，你覺得那位曲深情姑娘好嗎？”

終陵棄愣了一下，眼中漸漸蒙上了一層霧靄。

毫無疑問對他而言曲深情是一個很好的人，他無法欺騙自己的心。

“當然。”

“那假若她沒有死，她還活著，你會選她還是選小孟？”

“小孟。”這個問題同樣不需要猶豫，這個問題在他心中一樣早有答案。

藤以寧哼哼了一聲，回身指著他的鼻子說道：“為什呢？還不是因為你先遇到了小孟，你先喜歡了她，所以即便曲深情再好，你也不會再改變自己的心意了。所以啊，不要揣測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