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5 番外(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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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建康城已經半年,自從宮門前那一別後,我就再沒見過羅熙,並非是我躲著他,而是他彷彿偏生要躲著我。真是奇怪,如今許多人和事跟當年相比就好像完全反過來了一樣,回想那個時候,哪裡能預料到今日恰會發生的一切。至於滄泱,他則是一回來就在建康城好生盤下了一座新修的府邸,然後就天天纏著我問,什麼時候和他一起將娶親時日徹底敲定下來。我有時望著滄泱,不免生出幾分好笑來,以前竟從來沒有覺得他原是這樣的粘人。在這些日子裡,我們所有人都變化得太多了,滄泱如是,羅熙如是,我也一樣如是。

宵鄴當時在趕我們走的時候很急切,我們三個人走得也很急切,並沒有時間讓宵鄴先行取下滄泱和羅熙身上的鎖骨針,因而,也更加沒有機會解去羅熙身上的北境情蠱,一路上隨遇而安,他們兩個的傷勢也時有發作,若是憑著我們自己走還不知幾時才能回到建康城,好在後來滄泱發了個口信給雲南王,是雲南王不計前嫌派人來將我們三人接走,我們這才能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建康城,本想著回到建康城就可以給他們兩個尋醫求藥,原本我們都覺得泱泱南梁天下,滄滄大國必定有可解鎖骨針和情蠱之法,但之後我們才現在自己根本就錯了,直到現在為止,滄泱身上的鎖骨針依舊沒有取出,時而建寧會出宮來找我說話,我也總會問及羅熙的境況,建寧也都會告訴我說羅熙身上的情蠱和鎖骨針即便是宮中的御醫竟也一點辦法都沒有。

不得不承認,是我們一直低估了宵鄴,也低估了北境。

如果能提前曉得會發生這一切,我一定在竹屋裡好好呆著,絕不會亂跑到北境散心,大開眼界。

就在我們回來的半路上曾還遇到過一位老和尚,那時馬車正在鄉間小道上緩緩行著,羅熙靜靜的靠在窗邊往外看,滄泱則是坐在我對面閉目眼神,突然馬車一個踉蹌,緊急停了下來,我掀簾一看,原是一老和尚正以身攔在我們的馬車前,寸步不肯移動。

羅熙忙就收回視線來,“怎麼回事?”

滄泱也睜開眼睛,一蹙眉。

我平聲道:“馬車前站了一個老和尚。”

羅熙、滄泱互覷一眼。

隨後,我們只能下來馬車看看究竟是怎麼一回事,老和尚見我們下來,笑一笑,緩步走到面前來,卻只輕輕一抬眸,對我們三個道了兩個字為:“無解。”

我們一頭霧水,並不明白他這話所指的是什麼。

於是,我左右看了看羅熙和滄泱,然後抬步迎上前去,頗為好奇問老和尚:“高僧何意?”

他淡然的目光上下掃視我一番,“小姐,你早該走的。”

我一蹙眉,“什麼?”

他一笑,“但現在卻也已經遲了。”

“什麼遲了?”

“你小的時候可是有過一個癩頭和尚去過家中,說你八字克親,想化了你去?”

我一驚,“你怎麼知道?”

他含笑道:“那個和尚原是好意,想免了你一場人世漂折,卻不想最後還是算不過上天安排。”

我一時啞言。

滄泱見狀,大步已至我面前,一臂攬過我將我護在身後,“你個老和尚,不要信口開河亂說話唬人!”

老和尚並不理他,只又問我:“你叫什麼名字?”

我一愣。

滄泱一手拽過我,“淼淼,我們走,別理他!”

老和尚一品,“淼淼?哪個淼淼?”

我道:“取的是《法王寺碑》裡的‘炎炎烈火,淼淼洪波’中的‘淼淼’二字。”

老和尚“嗯”一聲,“倒還行。恕貧僧直言,你原並非福壽之人,你家中人應該也早就知道,你的命格根本承不住世上的錦繡榮華。”

“你說什麼?”

滄泱側身過來,睨住老和尚道:“老和尚,你要再說這種話,我可就真不會對你客氣了!”

老和尚見滄泱慍怒,忍不住發笑兩聲,盯住滄泱道:“你原是有佛緣之人,若是當年你肯一心好生修煉,時日到了如今,恐早已頓悟,只可惜你生來就帶有情緣孽根,”說著,老和尚瞄我一眼,“且孽根情緣並未被順利破除,自然就一心想要步入紅塵,享受繁華,殊不知,卻體會了一番人世疾苦,如今,覺著人世如何?”

滄泱睨住老和尚,片刻,他笑哼一聲,挑眉道:“老和尚,我告訴你,這輩子我做過最正確的決定便是一腳步入紅塵,這半生,佛給我帶來的從來沒有福氣,只有孽端,”說著,他目光變得愈加堅定,“老和尚,你聽著,我雖不知你是從哪裡來的,但反正我往後決不願再與佛之一字有半分牽扯。”

老和尚笑道:“貧僧從來處來,往去中去,貧僧也曉得,出生便與佛有緣,這給你帶來了許多不似常人的困擾和痛苦,俗世種種並非你之所願,而是天意所至,你恨自己無法掌控自己的命運,但你要知道,這些都是你一世必須要去經歷的苦難,而今,既然你不願再步入佛圈恐亦算是天意所至,佛只會渡該渡之人,並不會強迫於俗人去做什麼。”

滄泱不以為意,“唬人?”

老和尚道:“施主信不信都隨意,貧僧對施主只能言盡於此。”

滄泱輕笑,反問:“老和尚,你說佛不會強迫俗人去做什麼?那麼,往日強迫我的那些呢?又算什麼?”

老和尚淡淡道:“貧僧說過了,那些都是施主一世必要經歷的。”

滄泱笑哼不言,片刻,小聲道:“鬼話連篇。說得還沒我那個時候像樣子呢,自己的邏輯自己都圓不通。”

我側目看著滄泱,輕輕拉一拉他的衣袖,低聲道:“你別再亂說話了。”

靜了一會兒,老和尚卻又對我和滄泱道:“你們只顧在人世自己貪圖歡愉,卻根本不曉得已經害了多少人,誤了多少事。”

滄泱似是有些慍怒,“你在說什麼!我們何曾害過什麼人?!我們誤了事又與你何幹?!老和尚還管起我們的私事來了?!”

滄泱話音剛落,老和尚並未回應,一搖頭後,轉面過來,單單朝我一笑,隨後抬腳緩步走向馬車近處,抬眸一眼就看到了倚在車欄上的羅熙,並在羅熙面前一施禮,“施主。”

羅熙不解,目光緩緩投向我和滄泱。

滄泱一蹙眉,忙也走過去道:“老和尚,你又要胡說什麼?!我們根本不信這一套!”說著,滄泱就從腰間掛著的錢袋裡掏出一錠金子遞給他,“喏!拿走吧!我們還要趕路呢!沒時間聽你胡扯!”

老和尚回身笑睨一眼滄泱,“貧僧常日以度人為樂,並不好金銀錢財,施主還是收回去吧,”隨即他就又轉過身去對羅熙繼續道:“施主,你恐命不久矣。”

羅熙一凜,覷著他問:“你說什麼?”

老和尚笑,“貧僧說,施主已然命不久矣。”

我聽言,也趕緊走過去,“你胡說什麼!”

滄泱斜了老和尚一眼,“老和尚嘴裡就沒一句好話,難怪跑到這窮鄉僻壤處來忽悠人,恐城裡是混不下去了吧?”

我一扯滄泱。

滄泱不以為意,“本來就是,他這樣的嘴,誰看得慣,不被人打出來就不錯了!”

即便滄泱說了些不大好聽的話,但老和尚面上依舊平和,並不生氣,“貧僧確定,這位施主原乃是大命格之人,本應睥睨天下,為天下之主,一世長壽榮祿,安泰吉祥,卻很不湊巧的是在施主這磅礴命格中卻不小心遇上了一抹紅鸞煞星,這紅鸞煞星在正中,剛好死死擋住了施主命格中原本的紫薇光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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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鸞煞星?

我問:“紅鸞煞星?”

老和尚看住我點頭。

這老和尚眼睛死死盯住我,莫不是他口中的紅鸞煞星是我?

我問:“我?”

老和尚一笑。

羅熙用力看住老和尚,良久,才輕笑道:“老和尚不必出言唬人。不瞞你說,我們三個剛從龍潭虎穴逃出來,想來正該是福星高照,並且我覺自己好的很,並不似你說得那般。”

老和尚笑視我一眼,隨後目光又緩緩掠過滄泱和羅熙,淡淡道:“好不好的,貧僧也不多說了,施主們如人飲水,必然冷暖自知。”

收回思緒,我不免嘆息一聲,整個人正靠在月窗邊上看著夜空上頭的璀璨星斗,如棋盤密佈,老和尚的話無論真假,確實是唬住我了,正煩擾著,忽覺有人從身後輕輕摟住我,發出低磁的聲音問道:“什麼時候嫁給我?”

這熟悉的問話這些日子,我都已經聽過上百遍了,耳朵都要起繭子了。

我一笑,回頭問他:“現在這樣不好麼?”

他卻忙道:“不好,一點都不好,現在這樣算什麼呢,”片刻,他又道,“我要讓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的。”

我深吸一口氣,輕輕盯住他清潤的眸子,問他:“你還記得從天澤回來時在路上遇到的那個老和尚說的話嗎?”

他淺淺一笑,“難怪剛才站在這裡一動不動的,原是在想這件事。”

我“嗯”了一聲,低眸道:“那老和尚說我是紅鸞煞星,還說我們在一起害了很多人,”說著,不免嘆出一口氣,“我承認,我真的有點害怕了。萬一我們成親……我克了你怎麼辦?”

他輕聲問:“你當真被他唬住了?”

我緩緩搖頭,“我也不曉得,反正就是有點害怕。”

他雙手撫上我的肩,把我轉過去,認真的凝視著我道:“那我來告訴你,且不說我從來不信那些鬼神之言,就算你的確是紅鸞煞星,八字克親,我也願意承受一切後果並且甘之如飴,況且你是什麼人,我很清楚,我是什麼人,一路走來,想必你也很清楚,我自信我們兩個沒有做過對不起任何人的事情,問心無愧,這就已經夠了,為什麼要把別人人生中的不如意強加在我們自己身上,再退一萬說,若是你我在一起真的害了很多人,那我們就一起用往後的日子多多行善,積福積德,不是更好?”

我道:“可是我不願意你承受。”

他道:“什麼紅鸞煞星,什麼八字克親,你是陛下的紅鸞煞星,又不是我的,說不準你是我的福星高照呢?再說八字克親,你到底克誰了,我怎麼不知道?是你爹還是你娘?你在的時候,你爹活得比後來好多了,而你娘有了你之後更是一步登天,成了先帝的冬貴妃,受到百般恩寵,不比當你爹的小妾好?”

我點頭,笑看著他道:“看不出來,你什麼時候竟然變得這麼能說了。”

滄泱含笑,語氣中帶著繼續驕傲,對我道:“我一直都很能說,你不知道麼?”

我笑,“我自是領教過的。”

跟著滄泱笑嘆一聲,抬手一刮我的鼻樑,“你呀!就是擔心的太多了!什麼時候好嫁給我才是真的!”

我問:“你就這麼在乎一個儀式嗎?”

他想了想道:“是,我在乎。”

我笑。

他摟我入懷,“好不好嘛?”

我輕輕“嗯”一聲。

他輕潤一笑。

一會兒,我又問:“你分明有更好的選擇,為什麼偏就要和我這個煞星在一起?”

他低眸覷著我,“不許你再說自己是煞星了。”

我抬頭好笑問:“你怕了?”

他笑著搖頭,“我怕什麼,我只是不想聽見說你不好的那些話。”

我低低道:“其實,我們從一開始認識就是一個意外。”

他忙道:“你忘了,可不是意外,分明是我用心設的一場局。”

我淡淡一笑,“是啊,一場局,”說著,我睨著他,沒好氣道,“一場欲要把我拱手送人的局。”

他緊一緊手臂,將我摟得更緊了,在我耳畔小聲說:“才不是,分明是一場請妻入甕的局。”

他聽言,面上一羞,抬手拍他一下,“什麼妻,還沒成親呢!”

“那咱們就趕緊成親吧!免得旁人再把你搶走了!”

“成親哪是那麼簡單,說成就成的?”

他“嗯”一聲,好生想了想道:“八人大轎,錦繡綾羅,披金掛彩……一樣都少不得。”

我看著他問:“成親的話,絕少不了熱鬧行事,行叩拜之禮時,高堂怎麼辦,舉宴親友怎麼辦?”又道:“這些,我可都沒有。”

他卻道:“誰說你沒有高堂,沒有親友。”

我看住他。

他挑眉道:“雲南王不是你我的高堂?建寧公主還有容大人不是你我的親友?”

說道雲南王,我倒是還有一話:“你之前包括現在是不是一直都還跟雲南王有聯絡?”

他“嗯”一聲,點頭道:“是。”

我覷著他道:“你分明知道,陛下對雲南王心有芥蒂,你還不怕引火上身?”

他笑對著我道:“可是現在都好了不是?”

我嚴肅道:“我說得是現在嗎?我說得是之前,你還要瞞著我!”

他溫言道:“我並非是想要有意瞞著你的,我一直想告訴你來著,但一直都沒找到好的機會,我又怕你剛醒,這話把你擾著了。”

我沉沉籲出一口氣。

他又道:“嫁給我,日後夫妻一體,凡事絕不瞞你。”

我回過頭去道:“我才不信你。”

他在我耳畔道:“我可以對天發誓!”

我笑哼一聲,並不理他。

片刻,他還當真發起誓來了,“我滄泱對天起誓,方才若有半分假話,日後若對我妻淼淼有半分隱瞞,必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我忙轉身,抬手捂住他的嘴,盯住他道:“亂髮什麼誓。”

他笑,“你信我了?”

我看著他,輕聲道:“其實,現在的我並不值得你這麼做。”

他卻覷著我道:“值得!”

我眉間一抖。

他又沉聲道:“以後不許你再這麼說,你我相遇於年少,相知於動盪,相守於未知,認識十年交錯,這還不夠珍貴的嗎?人生一世,統共能有幾個十年?人生一世,能有多少可以讓人堅持十年的事情?”

是啊,人生一世,還能有幾個十年可以浪費的?

“十年?”

“我愛你,是這十年唯一堅持著的事情。”

我輕聲問:“下一個十年,你預備怎麼過?”

“當然是和你一起過,”一會兒,他忽又出聲道,“咱們一定要生很多孩子。”

我一挑眉,“誰跟你生?要生你自己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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