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老瞎子與小啞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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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巖城位於埃倫斯帝國的東北角,如它名字一般堅實地‘坐’在納措平原之中。它是帝國中距離首都最遠的城市,如同一隻巨大的觸角探知著渺無人煙的平原。

無數巨大的鋼精巖構成了巨巖城的城牆,連生命力頑強的青草都無法在這裡找到容納之地,冰冷的氣質連平原的旺盛生命氣息都能逼退。城市本身就是一塊巨大的岩石,一個獨立於世界,沉默卻強硬的岩石。

似乎是受到這些岩石的影響,小鎮居民的性格也異於其他城市的居民:信奉弱肉強食,冷漠到不近人情。

不過這個擁有百萬居民的邊境之城總有幾個意外,比如說那個在南市開了家孤兒院的老瞎子。在誕生於血與火中的巨巖城開一家慈善組織,這約等於在佛院裡開一家青樓。納措平原是世界九大秘境之一,其盡頭更是擁有著“世界盡頭”之稱的千仞絕壁。正因如此,無數冒險者與旅行家從世界各地湧入這裡,為這座城市染上更多鮮血與殺戮。

狹窄的巷子裡,一個瘦弱的男孩猿猴一般靈敏地在各式阻擋物中穿梭。他輕車熟路地在迷宮般彎繞的巷子裡奔跑,雨後溼滑的路面一點都沒有減緩他衝刺的速度,反而讓他更像一隻失控的小獸。

在拐過幾道陰暗的巷子後,男孩終於衝進一片開闊。他左瞧瞧右望望,確定沒有人盯著他後,搬開柵欄下方的一塊石頭,露出一個容納一人出入的洞。他迅速鑽了進去,回過身把石頭挪到原來的位置,拍了拍身上的塵土,躡手躡腳地走進一座爬滿了常青藤的教堂。

還沒等他關上教堂的大門,一根柺杖已經重重地打在了他的屁股上。

“是不是出去幹壞事!我叫你好好讀書!你給我偷偷跑出去!你給我偷偷跑出去!”

隨著一句句話落下,柺杖重重地打在男孩的屁股上一次,又一次。男孩吃痛,緊緊地閉起了雙眼,愣是沒有叫出一聲。

拿著柺杖的老人打了五下,似乎是累了,哼哧哼哧地柱起柺杖,喘著氣說道:

“去做飯給他們吃,我把你撿回來可不是白養你的。”

男孩齜了齜牙,揉了揉疼痛無比的屁股,小心翼翼地把藏在衣服裡的一塊鬣豬肉掏了出來。老人只有眼白的眼珠向上一翻,鼻子在空中抽動兩下,皺著眉頭問道:

“肉?”

男孩用力地點了點頭,脖子咯噔咯噔作響。老人沒說什麼,也沒問這肉是哪裡來的,揮了揮手讓男孩趕緊滾蛋,自己拄著柺杖慢慢地坐會幾近崩壞的長凳上,嘀咕道:

“這點肉也不夠吃啊……”

男孩揣著一塊骨頭佔了60%的肉塊,走進了教堂後相連的小樓。剛剛踏入小樓的瞬間,他敏銳地感知到了額頭前方一根細細的長線,但他裝作毫不知情,把懷裡的肉收好,一頭撞了上去。

“桄榔”一聲,一個水桶穩穩地罩在了他的頭上。樓梯上響起了陣陣腳步聲,一群瘦小的孩子們激動地從二樓跑了下來,領頭的大叫道:

“老頭子中招啦!”

男孩把罩著的水桶接開,很是無奈地看著這群孩子。這群孩子一下子卸了勁,領頭的無趣地喊道:

“什麼嘛,原來是哥哥。”

旁邊站著的小女孩狠狠地瞪了領頭孩子一眼:

“貓兒,你還不給哥哥道歉!”

被稱為哥哥的男孩搖了搖頭,憨笑著從懷裡掏出肉塊。孩子們猛地睜大了眼睛,用看著寶石一樣不可思議的眼光盯著這一小塊肉塊。“咕咚”一聲,一個胖胖的男孩咽了下口水問道:

“哥哥,這肉怎麼來的?”

男孩眨巴眨巴眼睛,拍了拍胸脯。孩子們見狀立刻就松了口氣,既然哥哥都保證這塊肉的來歷乾乾淨淨,那麼他們也就敢放開膽子吃這一頓平日裡嘗不到的葷腥。男孩走進了右手邊的廚房,身後五個小屁孩屁顛顛的跟著他。

這是一間簡陋的廚房,牆面因為常年水汽的侵蝕而泛得斑黃。切割成條狀的大理石鋪成一個方方正正的灶臺,剛好能夠放下兩口鐵鍋。鐵鍋下,兩塊閃耀著幽藍色光芒的魔晶石靜靜地躺著。

隨著男孩一指摁下,魔晶石上方跳起了火焰。男孩拿著水瓢從水缸裡舀出水,先將鐵鍋裝上一半的水,洗淨肉塊後將肉塊丟入鐵鍋之中。貓兒懂事地從旁邊的櫃子裡拿出了乾癟的生薑,再拿有些生鏽剪刀剪出一段旁邊小盆子裡種著的大蔥,切段切片後丟入冒著氣泡的鍋裡。瘦小的女孩洗乾淨小手,從櫃子裡掏出了碗筷。胖胖的小男孩放下空中吊著的籃筐,從裡面掏出一大把泛黃的蔬菜,挑出裡面完全黃爛的菜葉扔掉。另一個沉默的小男孩走到米缸旁,用米杓狠狠地舀出幾大勺陳米,淘米加水,蓋好蓋子放到另一個噴出火焰的魔晶石上方開始煮飯。最小的一個孩子從角落拉出一個小板凳,站上去踮起腳,在臺子上拿起鹽盒,像是掂量黃金一般仔細地舀出一小勺鹽巴,小眼睛裡流露著不捨,灑入湯中。

孩子們雖然年幼,但各司其職,井然有序地完成著自己的任務,小小的廚房彷彿就是這群孩子的戰場。

等著肉湯煮好的時間裡,男孩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在褲子口袋裡翻翻找找,總算是把那件仔仔細細藏在口袋最深處的物件翻了出來。原本忙碌著的孩子們看到男孩的動作,一下子放下手中事物聚到他的面前,緊張兮兮地像是等待著一件重大新聞的發表。

當男孩攤開手掌,露出裡面藍蝴蝶一樣的髮卡的時候,瘦小的女孩猛地跳了起來,驚喜到連尖叫都發不出來,其他孩子臉上則是掩藏不住的失落。哥哥從外面帶小禮物回來已經是孩子們日常最大的驚喜,今天這個蝴蝶髮卡對於小女孩來說,比驚喜還要驚喜。

男孩子們在失落一會後,很快就恢復了過來。貓兒嘟了嘟嘴,從懷裡掏出之前哥哥送他的模型馬車嚷道:

“還是這個好!小姑娘才要這個髮卡,男孩子才不需要!”

杉杉沒有理會貓兒充滿醋意的發言,對待自己最珍貴的寶物一般小心地別在乾枯的頭髮上,開心地問道:

“好看嗎!”

男孩咧開了嘴,露出潔白的牙齒,眉眼笑成月牙點了點頭。

“哥哥,就還剩我沒有了!”

圓圓的圓圓叫道。男孩拍了拍圓圓的頭,有些無奈地聳了聳肩。他不是不想給圓圓帶禮物,只是實在沒找到什麼適合圓圓的禮物。這個最貪吃的孩子似乎除了吃的,也沒什麼特別喜歡的東西。所以平日裡男孩

男孩肯定不會做出偷竊這種事情,這塊肉是他在雜貨鋪打雜時得到的額外獎賞。至於這個星期的工資,自然是換成了杉杉頭上那個閃亮的髮卡。

孩子們吵吵鬧鬧的時候,肉香也逐漸漫了出來,在這個破舊卻整潔的廚房裡勾引著這幫已然飢腸轆轆的小屁孩。

男孩拍了拍貓兒,示意教堂前面還坐著老院長。貓兒點了點頭,真如名字所說貓一般飛快地躥了出去,即便隔著兩個房間都能聽到貓兒的聲音:

“老院長!吃飯了!”

隨之而來的是柺杖打屁股的聲音:

“叫這麼大聲幹什麼!飯吃飽了?!等會兒沒你吃的份!”

過了片刻,貓兒滿臉委屈地捂著屁股走了回來,小聲抱怨道:

“老東西越來越暴躁了……”

男孩瞪了貓兒一眼,抬手作勢要打,貓兒急忙改口:

“院長院長!我錯了!唉,我覺得都是因為哥哥你對他太好了,結果他現在對我們又打又罵的,之前可是都不管的!”

男孩無奈地搖了搖頭,額頭一抬用手指了指廚房的米缸。貓兒明白了男孩的意思,幽幽地嘆了口氣,還是想要辯解:

“可現在出力最多的明明是哥哥,米飯什麼的……”

最小的孩子突然插嘴道:

“飯,煮好了!”

貓兒瞪了他一眼,孩子縮了縮脖子,一直站著的圓圓咽了口口水,小聲提議道:

“我們先吃飯吧,好不容易有肉吃。”

一直站在板凳上盯著鍋蓋的男孩回過頭,沒好氣地說道:

“就你吃的最多,長得最胖!這次的肉你不許搶!”

圓圓一下急了眼,扯著嗓子叫道:

“哪有?!我哪次搶肉吃了!小狼你別汙衊人!”

“的確沒有,但哥哥總是會把肉讓給你,然後你就吃掉了!”

杉杉補的一刀恰到好處,讓圓圓圓圓的臉龐一下子漲的通紅。

男孩見狀,急忙揮手表示自己不在意,但圓圓的眼眶裡已經有眼淚在打轉了。最小的孩子火上澆油拍手叫道:

“哭鼻子!不要臉!”

這下可好,圓圓徹底憋不住眼淚珠子,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整個廚房一下子亂成了一鍋粥。男孩手足無措地站在孩子們的中間,想要說些什麼,卻巴巴地說不出來。

好在這亂象在老院長的杖擊地板聲中停了下來,橡木做成的柺杖敲擊大理石地板的聲音竟如鋼鐵敲擊一般清脆而又響亮。

“吵什麼!哭什麼!全都給我坐到座位上去!你,去把飯盛好!”

男孩點了點頭,摸了摸還在哽咽的圓圓的頭,為孩子們盛起了飯。木質的鍋蓋已經阻蓋不了勾人饞蟲的肉香,可開啟鍋蓋看著鍋內那塊雪白的肉塊,男孩的內心卻是犯了愁。

圓圓,小狼,杉杉,貓兒,最小的蛋蛋,還有一個老院長,這麼一小塊肉還是不夠吃的。

他咽了咽口水,眼神一定,已然下定決心把自己那份勻出來。

先把魔晶石上的火焰調小,將肉用叉子叉出,放到案板上剃去骨頭,分成儘量等大的六份。接著再從櫃子裡掏出一個大碗,

把肉塊倒入,澆上肉湯。六隻小碗儘量滿滿地添上飯,然後各自澆上滿滿一勺滾燙的肉湯。聞著肉的香味,即便男孩心中已經做好了準備,但還是忍不住有些失落。

飯桌上的孩子們雖然已經迫不及待,但還是好好地剋制住了自己,沒有做出有失禮儀的事情。不過若是把目光移向桌下,幾隻瘦瘦的小腿已經開始踢嗒踢嗒的在空中甩了起來。

當看著哥哥終於從廚房裡走出來時,孩子們一齊歡呼起來,惹得老人又是怒斥一通。不過很快,整個房間只剩下孩子們狼吞虎嚥的聲音和勺子敲擊著小碗的聲音。貓兒碗裡青菜是最快吃掉的,伴著米飯一下子就不見了蹤影。圓圓碗裡的肉塊像是從未存在過一樣。小狼細嚼慢咽,但碗中食物已然下去了一半。蛋蛋吃的最慢,但也是表情最享受的一個,圓嘟嘟的小嘴上粘著好幾粒米粒。杉杉則是小眼睛悄悄看了一眼哥哥的飯碗,意識到了什麼,看著哥哥指了指自己碗中的肉塊。男孩注意到了杉杉的不自然,兩人對視一眼,男孩明白了杉杉的意思,微笑著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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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吃完碗中的食物,手中筷子敲了敲碗,啪的一下放到桌上。用袖子擦了擦嘴,右手摸索著去拿自己的柺杖。他沒有多說其他什麼話,只是叮囑孩子們下午去學校上學,言罷就一個人顫顫悠悠地往禱告廳走去。

俗話說得好,飯飽了就想睡覺。某些程度上,人類和豬真的很像。

孩子們一個個排著隊端著自己的餐具去廚房擦洗,故意留在最末的杉杉湊到男孩面前,小聲問道:

“哥哥,你真吃飽了嗎?我還藏了一點零食。”

男孩一愣,笑著捏了捏杉杉的臉蛋,拍了拍自己的肚子。

杉杉一臉不相信,但是哥哥的眼神太溫柔,她也不好意思再多說什麼,只好跟著隊伍。

等著小東西們全部上樓午睡後,男孩這才收拾好廚房和餐桌,輕手輕腳地往外走去。剛走到禱告廳裡,老人沙啞的聲音響了起來:

“我不是讓你下午去上學嗎?你怎麼就不聽話。學校那邊跟我說過了,你上個月開始就沒去過學校。這裡還沒破敗到一個奶都沒吃飽的孩子出去掙錢。”

男孩有些尷尬地撓了撓頭,站直身體準備捱上老人的打。

沒曾想老人就只是坐在長凳上,也不出聲,似乎是在思考著什麼,渾濁的眼白像是在凝視虛空。

男孩就靜靜地站在原地等待著,等待著老人再次開口。

時間似乎在這個廳室裡凝結,好像過去了幾十分鍾,又或者只是單單的幾秒。

“我撿你回來,發現你是個【障破】後我就沒指望你能有什麼出息,你就安安穩穩地過一生得了。如果責任扛不起來那就別抗,不要勉強自己去做什麼事情,天塌了有高個子頂著,輪不到你。”

男孩困惑地看著老人,不是很理解老人此時所說的話,但他還是很認真的把這些話語給記了下來。

“我為了救你可是傾了老本,你可別逞英雄,把我的錢給浪費掉了。”

老人看著愚笨的男孩完全沒有理解,嘆了口氣,換了個說法惡狠狠地警告道,男孩這才用力地點頭。說那些大道理,男孩不太懂。但是說到不能浪費錢,男孩子一下就理解了。

一年前,當他醒來的時候,是這個老人給了一無所有的他一個家。

也是這個老人,用了他所不知道的辦法,治好了他身上那個詭異的病。

即便他忘掉了自己的名字,忘掉了自己的一切,但他很清楚地明白,他必須要傾其所有報答這位老人。

“你去吧。這兩枚銀幣給你,晚上買塊大點的肉,你也吃。”

老人顫悠悠地把手揣入口袋,摸出兩枚被摩擦的噌亮的銀幣,丟給男孩。

男孩接過硬幣,想要開口說些什麼,但老人擺了擺手,示意他趕緊滾蛋。

冬日正午的太陽,循著教堂大門的縫隙,靜靜地躺在老人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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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將錢小心翼翼地塞入襯衣裡貼著胸口的小小口袋。對於省吃儉用的他來說兩顆銀幣已然是一份鉅款,能夠買到一大塊上好的牛肉,外加上一大袋子新鮮的蔬菜雞蛋和牛奶。

在雜貨店裡辛辛苦苦工作一天也不過一顆銅板,而十顆銅板才抵得上一顆銀幣。老人這兩顆銀幣,無疑就是他一點一點積攢下來的。

一想到這,男孩頓時感覺貼著胸口的口袋沉甸甸的,壓得他有些喘不過氣。

巨巖城的南區被人們稱為“垃圾洞”,貧民、罪犯、黑市、賭場、青樓……所有帶著不好意味的詞語都可以在這裡找到。而這最為汙穢骯髒的地方,卻也是人口最密集的地方。無處可歸的人們搬移到這裡,住在這裡的人一輩子無法離去,死去的人在這裡留下他們的一切……就這樣無數居住著孤獨的房屋堆疊擠壓,最終形成了這片如同蟻穴的巷子路。

男孩靈活地在巷子裡奔跑著。一年的時間,他早已將南區的道路摸得一清二楚。在他腦海裡有一個清晰的地圖,指引著他前進的方向。

只約十分鐘,他便跑出了讓人迷失方向的“垃圾洞”,來到一片開闊。教堂位於的地方屬於垃圾洞的東北角落,而他打工的雜貨鋪則是在東區入口處,兩者的距離不過三公里左右。走到開闊處,沿著能夠容納三駕馬車並駕齊驅的主幹道走了約五分鐘,往一條分岔路口裡側一拐,一個破破爛爛的雜貨鋪正長著大口等著客人上門。

門口的捲簾上,掛著各式鎖具還有看不出來起什麼作用的各式工具。門店裡生鏽的鐵架上擺著各式魔動器,只是古舊的樣子實在難以讓人生出購買的慾望。打掃乾淨的地面上凌亂地擺著紙箱盒子,使得原本還算整潔的地面看上去如同垃圾堆一樣。好像中午新進了一批貨物,可這堆貨物沒人收拾,直接堆成了一座小山。而在這堆雜物之後,隱約露出一個懶散的身影。

男孩沒有抱怨什麼,默默地開始收拾地上的雜物。將紙箱拆開並摺疊,壘在角落以便之後回收處理。按著貨物上的標籤將它們一件一件放到架子上,將多餘的包裝剝去,一齊丟入垃圾袋中。把地面殘留的碎屑掃到一起,男孩艱難地抬起簸箕,準備把小山似的垃圾一點不落地倒入垃圾袋時,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在他背後響了起來:

“燒水泡杯茶。”

男孩手上動作立刻快上了幾分,把一個用於照明的魔動器擺放好了,立刻跑向了屋子裡面,輕車熟路地燒上水,拿出老闆專用的茶杯,從一旁的木櫃子裡掏出一罐鐵盒裝的茶葉。男孩甚至不需要眼睛去看,只是輕輕掂量掂量鐵盒,就剛剛好倒出一杯茶的茶葉分量。倒上熱水,勤快地端到了躺在藤椅裡的老闆面前。

這位看上去不過三十出頭的年輕老闆,皺了皺眉頭,咋了咋嘴抱怨道:

“我都讓你泡了這麼久的茶葉,你怎麼連基本的泡茶方法都沒學會,就會開水往上一淋這種野蠻人的方法?我的好茶都被你浪費掉了!”

男孩臉一紅,也不辯解,就是默默地低下頭看著腳尖。

男人卻是絲毫不給情面,繼續抱怨道:

“你要是手腳勤快點倒是好了,每次做事都磨磨蹭蹭地,用不出來魔法你就好好鍛鍊身體唄。但你在我這都快兩個月了,我看你還是慢手慢腳的,行不行啊你?”

男孩漲紅了臉,緊緊地閉著嘴巴,連呼吸聲都不敢發出來。

他自己也委屈,自己的身體就像是一個不屬於他的巨大的黑洞,將他所有的生命力與活力給吞噬。明明這是他自己的身體,卻對他的生命有著巨大的威脅。身為【障破】體質,男孩有苦說不出。

男人大概是因為說了這麼多話,嘴巴有些幹,拿起茶杯吹了吹冒著熱氣的茶水喝了一大口。正準備繼續教訓這個沒點靈性的小廢物時,突然有客人走了進來,他立刻表演了一出變臉,笑眯眯地問客人需要些什麼。

趁這個時間,男孩小心翼翼地避過客人,繼續將小山一樣的貨物分揀歸類。

他在東區找了七十三家店,前七十二家都將他趕了出來,甚至有三家高檔酒館的保安還把他打了一頓。在他渾身淤青顛顛撞撞走到街角,眼角餘光看到這間黑黢黢的店面時,決心再嘗試一次。

走進雜貨店時,男人甚至理他也沒理,只是懶懶地躺在藤椅上,翻著一本書頁泛黃的小說。男孩默默地站在店門口,看著店裡骯髒的地面和牆壁以及蒙著灰塵的貨架,遲疑了半分鐘,最後心一橫,撕下身上破舊不堪的衣服的袖口當做抹布,自顧自地開始打掃起來。男人也沒有阻止他,只是懶洋洋地看著小說,就連注意力都未曾投向他一次,像是沒有人存在似得。

等太陽低於巨巖城那最高的建築後,男人終於抬起了頭,斜眼瞧了一眼男孩,像施捨乞丐一樣丟給男孩一塊銅錢。從那之後,即便男人一直沒有明說,一個略顯怪異的契約在這完全不搭噶的兩人身上成立了。一天一枚銅錢,掃地整理端茶倒水,這就是兩個人不曾商量的契約。

成功賣出一件商品後,男人的心情顯然不錯,沒有繼續唸叨男孩的不足,而是從客人剛剛拍下的銀幣銅板中拿出了兩顆銅板,丟給男孩說道:

“喏,今兒工資。”

男孩一愣,一下子綻開了笑臉。今天真是一個幸福的日子,口袋裡一下子有四枚硬幣叮噹響,讓他頓時感受到了生命的充實。

這家雜貨鋪的名字叫雅木,老闆名字叫木雅。如果這個世界有反差萌這一說法,那老闆本人絕對“萌”爆了。

這間位於主幹道分叉口的破爛雜貨鋪,是一間明明有很多人路過,卻連看都不會看一眼的雜貨鋪。男孩每天打掃完衛生後,便會悄悄地坐在不引人矚目的角落裡,痴痴地望著繁華的街道以及匆匆的行人。老闆也不管他,每天打掃的怎麼樣也不在意,等到一天結束後丟一顆銅錢了事。

街道上的行人各式各樣,著裝打扮、氣質形象、武器裝備……或孤獨、或結伴、或昂揚向上、或鬱鬱寡歡……有的人和同伴高談闊論盡顯風采,有的人沉默不語微笑傾聽;有的人魁梧兇猛卻小肚雞腸,有的人身材瘦小卻見義勇為;有的身背巨劍卻行不義之事,有的赤手空拳卻是打抱不平……世間百態是那樣的有趣,讓男孩一看就能忘了時間。

等到太陽低過冒險者協會的高樓後,老闆瞪了他一眼叫道:

“今天工資已經給過了,還不滾蛋?”

男孩急忙站起身,朝著老闆鞠了一躬,然後飛快地朝著外面跑去。

今天還要買肉和菜,做上一大鍋燉菜,弟弟妹妹們還在等著我。

東區是巨巖城的商業區域。商會、交易所、各式商鋪,還有拍賣所。雖然巨巖城遠離帝都,更是對時尚一竅不通,但無論是上好的魔物皮甲,還是削鐵如泥的精兵利器,這些都能惹得五大三粗的冒險者們發出貓一般的怪叫。

男孩憑著記憶裡的路線,跑到了一家名為“桑德庫”的商店裡。看著貨架上擺著的新鮮肉排,男孩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小手第一次伸向了那份眼饞許久的肉排。青桔牛是二級野獸,雖說在納措平原上可以說是遍地都是,但由於群居的特點以及可怕的衝撞力,沒有鋼軀的武者真不一定能宰殺一隻,這也造就青桔牛肉價高且每天限量的局面。

男孩看著肉裡如同工筆畫一般美妙勻稱的脂肪,伸向它的手情不自禁地發起了抖。他一狠心,猛地把手往下一壓,拿起一塊分量多出一倍的豬肉排。

飼養於巨巖城東區的黑毛豬,價格只有青桔牛肉的五分之一,是巨巖城最基礎的熱量供應。這麼一大塊豬肉只需5枚銅幣,對於嗷嗷待哺的孩子們來說無疑是最好的獎賞。

胡蘿蔔、青菜、土豆、一打雞蛋以及一瓶嶄新的醬油,連上先前買的肉總共不過一枚銀幣。而這麼多東西,夠弟弟妹妹飽飽地吃上兩天了!

當男孩細細的胳膊吃力地拎著兩袋菜走出店後,街道上已經亮起了燈光。一想到大家已經放學在家裡等著他時,男孩的腳步忍不住加快,又加快。

夜幕下的“垃圾窟”跟白日下的宛如兩處不同地方:濃妝豔抹的女人如同鬼魅穿梭於小巷之間,瘦小枯槁的男人鬼鬼祟祟地朝著行人低聲言語。幾扇大門敞了開,露出城市**的一面;幾棟高樓亮起了燈光,籠中雀迎來了她的主人;幾處巷子撤去了路障,賭徒們開始了他們的一生……

感受到幾股不懷好意的視線後,男孩下意識提了提袋子,步伐已經從快走變成了小跑。當看到那熟悉的破敗教堂後,男孩這才松了口氣。

既然老人已經得知了自己一直沒去上過學,那便無須再鑽狗洞,直接從正門走入。

走進禱告廳時,男孩才發現氣氛有些不對勁。他拎著袋子,快速走到神像之下。

身形乾癟的老人靜靜地閉著眼,倚靠著神像的基座沉沉地睡著。

肅穆的神情像是早已知道結局的到來,甚至他身上閃耀的光輝,比基座上的神像更加耀眼。

人死即大睡。

孩子們圍坐在老人周圍,圓圓和杉杉已經哭成了淚人。其餘的孩子在看到男孩的到來後,終究是忍不住眼眶裡打滾的淚珠,哭了出來。

男孩呆滯了幾秒,一年都未發出過聲音的口腔,突然間蹦出了一聲怪異而又淒涼的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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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國首都,星佔所。

當今帝國最神秘的大預言師,此刻望向頭頂星空地圖的東北角,那團從星空地圖建造開始便籠罩著的巨大的迷霧,現在正慢慢散去。

隨著迷霧的散去,那團迷霧下不算秘密的秘密終於將它的面目亮在了這群目瞪口呆的魔導士前。

望著東北角那團比太陽還要耀眼的光芒,大預言師眯了眯眼,許久的沉默讓他回憶起了很多很多。已經知天命近六十年的他,破天荒地有了一種名為啼笑皆非的情感。

一名年輕的魔導士有些猶豫地走向前,望著讓他感到陌生的師傅,撐起膽子小心問道這代表什麼。大預言師這才回過了神,溫柔地笑了笑,提起筆寫下天詔。

訊息迅速地傳到了那座精鐵鑄成的王宮之中,帝國有史以來最年輕的皇帝聽著下人的報告,手指輕輕敲擊著王座的扶手。

當聽完那令所有大臣震驚的訊息後,年輕的皇帝沒有多思考什麼,只是一紙文書加親口御令,帝國軍隊的一半便壓向了東北角那座默默無聞的石頭城。城內間諜們更是聞風而動,將這一訊息傳到世界各地。

無數紙鳶如同雪花一般散到世界各地,輕飄飄地,卻讓世界震動。

極西的天宮上,身穿霓裳的貴婦嘆了口氣;

赤紅的岩漿瀑布邊,矮小的男子伸手探入熔岩,拽出一把巨大戰錘;

斑斕的雲海中,無數巨龍飛出雲海,目光望向了東北;

如同海洋般的森林深處,滿頭白發的精靈突然淚流滿面;

無人探索過的幽深幻境,響起一聲似哭似笑的怪聲。

世界至寶【生命永恆】時隔六百年,再一次出現在世人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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