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修知道，蓮見櫻甦醒後這兩天的平靜其實都是假象。

因為他連著兩個晚上都沒有睡好，和來值班照顧蓮見櫻的女生一起，和陪床的沈安琴一起，一次次被蓮見櫻噩夢中的哀鳴驚醒。

她沒有說一句夢話，讓人無法猜出她到底夢見了什麼。

那一聲聲淒厲至極，恐懼至極，悲痛至極的驚叫，也讓人不忍心去猜。

但她一直沒有哭。

羅修希望她能哭出來，他根據自身的經驗判斷，這比說話還重要得多。

淚水如果不流出來，淤積在心底，只會越來越沉，越來越重，擠壓，坍縮，最後化為一個吸收掉一切情緒的黑洞。

當人的心裡有了這麼一個黑洞，就和行屍走肉沒有多大分別了。

所以看著蓮見櫻珍珠一樣不斷線往下掉的淚，羅修什麼也沒說，只是伸出手，輕柔地撫摸著她弓起的背，感受著上面沒有片刻停止的，細密的顫抖。

她哭了很久，卻始終沒有發出太大的聲音。她一直用左手手腕的背面擋著嘴，另一只手緊緊攥著自己病號服的褲管，手背的青筋微微突起，和身體一起顫抖。

十多分鍾過去，蓮見櫻的默默飲泣才轉成了肩頭一下下起伏的抽噎，半小時左右，她才緩緩直起身子，摸出兜裡的面巾紙，雙手捧著擦了下淚，放在鼻子兩側，用力擤了一下。接著，她輕聲說：“小修，多謝你。我知道，你是為了照顧我，才故意不出院的。”

“那不是主要原因。”羅修撓了撓頭，用儘量輕快的語氣說，“主要還是我不高興上課，前面桌沒有你擋著，我玩掌機都不自在。”

蓮見櫻向後仰倒在椅背上，昂起頭，修長的脖子向後彎曲，任陽光灑在她閉上的眼外，“小修，你不必太擔心我。我不會有事的。我是倖存者，那麼多人死去了，而我還活著，這意味著，我要連他們的份一起努力才行。爸爸媽媽的魂魄，一定已經回到我們的家鄉去了。”

她眼角的淚痕，隨著她緩慢的話，一點點在陽光中蒸發。

但淚水是蒸發不乾淨的，留下的，那白白淺淺的印子，終究還是要擦掉才行。

羅修沉聲說：“我會努力變強的，小櫻，我早晚會把那些怪物，全部從這世上消滅。這是為你的家人報仇，也是為我的家人，為鈴音的家人，為因為變異者而死的所有人報仇。”

這想必才是蓮見櫻此刻最想聽到的話。

她沉默了很久，才讓蒼白的面孔從陽光中暫且脫離。她扭臉看向羅修，斟酌了片刻，輕聲說：“以前，我說過我不喜歡年紀小的男孩子。”

“嗯。”

“因為我覺得，比我小的男人，應該會不太可靠。孩子氣之類的毛病，我不太應付得來。”

“嗯。”不太明白她打算說什麼，羅修只好含糊地表示一下在聽。

“現在我才知道，可靠與否，其實不是看年紀的呢。沒有你這個孩子氣的英雄，我應該已經被狂獸吃掉了吧。”

“那是我的職責，和可靠不可靠沒什麼關係。”羅修頗為認真地說，“我相信就算是別的覺醒者在場，也都……唔……也大部分會選擇下去救人的。”

蓮見櫻又沉默下來，她安靜地望著羅修的臉，看了幾分鐘後，輕聲問：“小修，我知道你們這樣的覺醒者，身上的秘密是不可以讓普通人掌握的。我只問你一個問題，你用點頭或者搖頭來回答我，可以嗎？”

“你先問吧。可以回答的，我就告訴你了。”

她想了想，說：“鈴音，是不是在學院這個環境下，最適合給你提供能量的女生？”

羅修看著她，猶豫幾秒，點了點頭。

然後，蓮見櫻就沒再多問什麼，緩緩站起來，伸了伸腰，轉過身，對著羅修十分鄭重其事地，鞠了一躬。

沒太明白那是什麼含義，之後的幾天，羅修也沒感覺到蓮見櫻有什麼明顯的變化。她就是很努力地養身體，以快到異常的速度恢復了精神，讓來探望她的同學們對這份堅強感嘆不已。

需要去處理遺產相關程式的那天，蓮見櫻辦好手續正式出院。

那麼，羅修當然也沒了繼續賴在診療所不上課的理由，他撤掉紗布，摸著腦門上那個淺淺的凹坑，跟著沈安琴離開了病房。

不知道是消息靈通還是趕巧湊到了一起，當天晚上，佐田鈴音就打來電話，喜滋滋地告訴羅修自己拼命加班加點，順利完成了基地分配的計算任務。她已經申請回學院復職，基地那邊也批准了。

煲了半個小時電話粥，掛掉手機後，羅修看著窗外的夜空，莫名其妙的，兩個眼皮就一起跳了起來。

翌日，十六夜千紗請假，蓮見櫻不知道為什麼遲到了，坐在自己位子上的羅修，身邊一下子變得空空蕩蕩，還有點不太適應。

銷假完畢的佐田鈴音張望到這邊的情況，尋思反正倆人的關係也不一樣了，這麼久沒見心裡又想得不行，抓起書本就彎腰跑過來，坐到了十六夜千紗的位子上，湊到羅修身邊，嘀嘀咕咕說起了在基地加班的事情。

說了一會兒，蓮見櫻從後門走了進來。

佐田鈴音看老師還沒來，趕忙站起來迎上去，拉著她的手噓寒問暖。

羅修扭頭看過去，心裡卻沒來由地顫了一下。

蓮見櫻……化了妝。

當然不是外面社會人的那種濃妝豔抹，而是明顯處理過臉上的皮膚，嘴唇也妝點得更加粉嫩，要說是為了掩蓋大病初愈的精氣神，好像就不用這麼大費周章的弄出一個非常復雜但漂亮的髮型了吧？

近處的幾個同學看蓮見櫻回來上課，也跟著問候了幾句。

但她一聲也沒有回答，只是帶著一種異樣的表情，靜靜看著佐田鈴音。

佐田鈴音終於感覺到不對勁，漸漸住了嘴，眨巴著眼睛問：“小櫻，我……我臉上有什麼不對勁嗎？”

【穩定運行多年的小說app，媲美老版追書神器，老書蟲都在用的換源App，huanyuanapp.org】

“沒有。”

“那……那你為什麼這樣看著我啊？”

“我有話想告訴你。”蓮見櫻放下書，突然拉起了羅修的手，合攏在自己掌心，“對不起，鈴音，從今以後，咱們不可能繼續再做朋友。因為，我和你一樣，也愛上小修了，我愛他，愛得不可自拔。今天開始，你就是我的情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