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之後，他醒了過來，張院長還擔心他接受不了，問他還願意不願意參與，他點了頭，卻提了條件，那就是所有過程要自己一個人完成，院方只提供材料，在這個過程裡，他不希望任何干擾自己。

張院長聽到這話，巴不得如此，因為克隆人體很簡單，可是克隆出具有跟人類差不多的智商情商水平的人體，卻非常難，需要多次實驗失敗才能成型，如今這位基因天才既然要單獨做，那是最好不過了，張院長倒是想看看這位能開拓出一條什麼新路來。

“好，我完全答應，你放心做就是了。”張院長一拍大腿，應下了。

於是，王軼便開始了自己了實驗之旅，他是行業領域少見的天才，克隆又不是什麼特別難的事兒，很快就培育出了細胞胚胎，細胞胚胎在溫室裡放了一個月之後，變成了嬰兒的摸樣，王軼至今還記得自己揭開培育盒子的蓋子，看到那嬰兒的第一眼。

白白嫩嫩的一團小人，鼻子眼睛卻如此清秀，唇紅齒白，小嬰兒合著眼，正在酣睡。

此時此刻，若是讓王軼把這麼可愛的嬰兒當成工具和畜生，那是萬萬做不到的，只不過王軼還是忍住，沒有伸出手去撫摸她粉團的臉頰。

他知道最後的結果是什麼，所以他不敢，他真的不敢，他不能放肆自己的感情，必須忍住。

於是他閉著眼，抱著那嬰兒，放到了繼續發育的胚胎瓶裡。

嬰兒進入了藍色的水中，像是有些不適應，扭動著身子，發出幾聲啼哭，可是很快，便又進入了深度睡眠，克隆技術發展到了今日，用睡眠來催熟是最好的方式，嬰兒睡過去了，團團的臉在藍色的水裡飄蕩著，發出輕微的呼吸聲，那水波便是一波波地盪漾。

王軼後來的日子，便是每天觀察這胚胎瓶子裡的水波，說不出是為了工作，還是為了興趣，漸漸的，他發現自己凝視水波的時間越來越長，而陪伴馬麗的時間卻越來越少，他知道這樣做不對，便自我安慰說，自己這麼做也都是為了女友，畢竟克隆人長得快，可以讓馬麗儘快地得救，不是嗎？

哦，馬麗得了肝癌，自己這麼做，是情理之中，不是嗎？

嬰兒漸漸長大，變成了女童的摸樣，小小人，睜開眼，把著玻璃，嘟嘟囔囔說著你聽不懂的話，若是這麼看過來，跟人類的孩子沒有任何不同，只不過她不需要吃東西，只需要你維持胚胎水的營養就夠了，她並不像人類的孩子那樣煩人，她大部分時間，都是安靜水面的小天使……

孩子一天天地長大，以一個月一年的速度開始長成，而王軼則幾乎把絕大部分時間花費在觀察在胚胎上，馬麗偶爾抱怨他不夠愛自己，不肯多陪著自己，王軼便說自己這都是為了馬麗，為了讓克隆人儘快地長大，可以給馬麗提供新鮮的器官。

馬麗聽到這話，終於不言語了，偶爾也會好奇，說想來看看克隆人變成什麼樣了，然而都被王軼拒絕了，王軼不想讓馬麗看到小麗，哦，對了，他給這女孩起了個名字，叫小麗，他不想讓馬麗看到這個小麗，起碼在手術之前，他不想看到。

然後，女童變成了少女，少女的胚胎徹底成熟，還有幾天就功德圓滿，少女開始對他說話了，可是王軼卻強忍住，不願意跟少女對話，他不能放肆自己，否則一切會坍塌，他很明白，又或者，縱然他不明白，他也對這種坍塌保持了十足的警惕，所以他不想越過這個界限。

至於這個少女是什麼？工具還是畜生，他不想去想，迴避。

不過該來的一定會來，離成熟出瓶還有兩天了，王軼想到了即將面臨的東西，看到少女越來越燦爛的笑容，終於下定決心——他不能見到這個少女了，他不能忍受眼睜睜地看著少女，被人像是畜生一樣拎出瓶子，然後像殺豬一樣摁在了手術臺上，剝開肚子……

他不能，於是他逃避了，他去找機器人莫斯，在機器人手術上做了申請排號，莫斯似乎對這種事情十分熟練，告訴他這幾日不用來了，等到手術結束，他就可以看到完全治癒了女友馬麗，此後，一切都過去了，風輕雲淡，世事浮雲，過去了……

王軼聽到這話，點了點頭，硬下心腸離開了，走出機器人的實驗室，站在空蕩蕩的走廊上發呆，後來走到了電梯前，看到了那負一層與正一層的上下，苦笑地摁下了正一層。

下降，是人生的徹底坍塌，是冒天下之大不韙，是瘋狂的勇氣，上升，則是青天白日，是他正常而體面的生活，美麗的女友，富貴而正常的人生，而他只不過生活的懦夫而已，他閉上眼，摁了上升。

然後，他走出了研究基地，他開著自己的車，徑直趕往了女友的家裡，他選擇了女友，所以要好好跟女友相處，告訴女友，克隆人完成了，是個新鮮的18歲的少女，會提供最好的器官，讓她做好準備……

然而當他趕到的時候，卻發現女友正花園裡，跟一個男人推推搡搡。

你知道的，當時他正開著車，車正在半空中，因為他的車可以在空中自由出入馬麗的家，所以沒人看到他的到來，於是讓他看到了這精彩的一幕——

花園裡，女友跟一個男人拉扯著手，像是在吵架，又像是在打情罵俏。

他勃然大怒，在花園的一角落了車，然後徑直跑去，正要抓住這對姦夫淫婦，然後等他走到樹叢前的時候，卻看到了這麼一幕：

女友拿著槍，對準了那個精瘦的男子，冷酷地道斥道：“我說了，就這麼多錢，你再這樣，我就報警了。”

“報警？”男子聽到這話，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哈哈大笑起來，他是個精瘦的男子，五官像是老鼠一樣，小鼻子小眼的，笑起來格外猥瑣。

“你不信嗎？”女友馬麗揚了揚手中的槍。

“不信。”男子乾脆地道。

王軼聽到這話，忽然停下腳步，屏住呼吸，側耳傾聽。

“你……”一向驕縱的馬麗，居然無言以對。

“怎麼？你也知道這是傻話？”男子笑得越來越猥瑣，慢慢走到馬麗跟前，曖昧地抬起了馬麗的下頜：“大小姐，你明明什麼毛病都沒有，卻讓我給你偽造一張肝癌晚期的病例，我雖然不知道你要幹嘛？可也知道，你絕對不是做什麼好事，這點錢，算是封口費了。”說著，低頭似乎要吻馬麗，馬麗嫌棄地一把推開：“滾！”

說完，忽然轉過身，一溜煙向自己的別墅跑去，男子雙手插在兜裡，玩味地看著馬麗的背影，臉上露出詭異的笑容來，最後聳了聳肩，轉身向花園外面的小道走去……

王軼則一直靜靜地站在那裡，看著看著，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只覺得肩頭上的露水打溼了自己的衣衫，這才驚覺已經站了很久了。

多久了？

他不知道，此時太陽漸漸落山，暮色蒼茫裡，花紅柳綠都變了顏色，灰的灰，黃的黃，說不出的難看，他呆立許久，這才緩緩地轉過身去，徑直向外走去。

走到自己的車裡，把車飛到了半空中，向自己的家裡飛去的時候，眼前揮之不去的，則是小麗的臉，清澈見底的眼眸，燦爛的笑容，湛藍的水裡，黑色的長髮……

他猛地掉頭……

電梯上的按鈕正在負一層，往上，是清天白日的人間，往下……負二層，底下兩層，是巨大的克隆基地，下去之後出門，穿過鐳射檢驗門，到了六號，便是培育室，在哪裡，有他培養了幾個月的“孩子”——克隆人小麗。

小麗幾乎是完美的，無論從胚胎期，還是在成長期，都沒有出現任何意外，若說這是一場試驗，那麼它就是最完美的實驗品，而且更重要的是，小麗自從醒過來，就經常跟他說話，雖然他很剋制地不願意理會她，但是她依然不停地發問，看得出來，她對這個世界是好奇的，是有興趣的……

但是這種好奇心，在王軼心裡卻是一種痛苦，就像肉食豬有了人類的腦子，肉食雞有了智慧，那麼它們再面臨被宰殺的時候，就會多一層痛苦，想到克隆人要被活體解剖，王軼就寧願小麗是個沒心沒肺，無知無覺的傻子，白痴，那樣子他還好受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