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哪裡的一道閃電,一下霹靂一般穿透了窗稜,在地上射出了一剪影,剪影的前面,站著一個婆子,臉色很黑,像是塗了墨汁一樣,當下以白為美,因此她這樣的算是極醜的了,五官不知為什麼,濃縮起來,像是老鼠一樣,佝僂著身子,總而言之,這種人,你看了第一眼,絕對不想再去看第二眼。
此時此刻,她站在了窗邊的帷幔前,不知哪裡的風,吹動著那大紅稜子帷幕輕輕搖晃,順便吹動著燭火搖曳,映著她的腳步,原來她竟然是個坡腳,這麼一顛一顛的,終於在少女跟前停下來,低頭看著少女。
“阿婆。”少女似乎十分激動,彷彿看到救星,掙扎著,仰望著。
婆子沒吱聲,只是伸出手,似乎要撫摸少女的臉,然而不知為什麼,又無力地垂下來,低低地嘆息一聲,轉過身來,看著案前坐著的元稹。
元稹也在看她,而且是一臉詫異地看著她,彷彿遇到了十分不解的事情。
婆子眨了眨眼,元稹也眨了眨眼。
“到底怎麼回事?”元稹忽然開口,帶著幾分怒氣道:“你在耍我?”
少女聽到這話,不由一怔,看向了那婆子,叫道:“阿婆,他……他在說什麼?”
婆子不吱聲,身子一動不動,低垂著眼眸,不知在想什麼。
“阿婆,阿婆。”少女忍不住叫了起來,在椅子上扭動著,彷彿要透過這種方式吸引婆子的注意力,元稹那邊卻聽得不耐煩,怒斥道:“她耍了我們兩個,你叫什麼?”
“什麼?”少女一怔,瞪大了眼睛看著元稹道:“什麼意思?”
元稹卻不說話了,彷彿想到了什麼,沉思半晌,冷笑道:“你是誰派來的?說吧?你在這府裡頭好幾年了,我竟然不知道你是個細作?”
婆子聽到這話,慢慢抬起頭,看著元稹,嘆了口氣,道:“元公,你現在感覺如何了?”
“什麼?”元稹怔了怔,見那婆子宛如木雕一樣的臉,想到一個細作居然如此猖狂,把自己耍耍的團團轉,心中怒氣勃發,幾步走到前面的案几前,抓起青鋒劍,大喝道:“我殺了你!”
說時遲那時快,青鋒劍的刀刃便架在了婆子的脖子上,只要這麼一伸手,婆子便堪堪人頭落地。
“阿婆。”
在一旁的少女見到這種情形,不由大驚,尖叫起來。
這叫聲十分急切,一看便知道少女對婆子的感情匪淺,元稹聽得心煩,側頭陰森森地道:“你剛才不是要問我怎麼知道你要害我的?”
少女茫茫地聽著,一時沒反應過來。
“她告訴我的。”元稹對著那婆子努嘴。
“什麼?”少女徹底糊塗了,眨了眨眼道:“主人你在說什麼?”
“她是我們府邸裡的這個教養嬤嬤,好幾年了,一直看著老實,前兒過來跟我告密,說府裡頭新進來一個丫頭,是我的政敵派來的細作,要好好提防,並且今晚上,很可能來偷東西,會在茶水裡下毒,讓我做好準備。”
元稹彷彿存心刺激少女,一氣把那話說了出來。
少女長大了口,慢慢眨了眨眼,似乎無法理解元稹的意思。
“你的阿婆其實存心來害死你的。’元稹見少女還在犯糊塗,又惡狠狠地在少女胸口插了一刀。
少女這才明白,雪白的臉一下漲紅了,不停地搖頭道:“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你胡說,你胡說。”
“他沒胡說,是我告訴他你是刺客的。”
此時婆子終於開了口,不知為什麼,聲音嘶啞得十分可怕,像是破鑼嗓子,又像是漏了氣的鼓,聽得人十分不舒服。
少女眨了眨眼,因為完全無法理解,所以竟然沒別的情緒,只有一種茫茫然,好半天,終於反應過來,顫聲道:“阿婆,我不信,為什麼啊,你救了我,養活了我,讓我知道仇人是誰,還告訴我殺人的辦法,可是你……為什麼又要害我啊。”
說著,雙眼瘋狂地湧出了淚水,她是真心敬愛這個婆子的,然而沒想到這個救了她的婆子居然會出賣她?
這也太……不可思議了吧?
“她肯定有什麼目的的。”元稹到底老練,很快看穿了這婆子的底牌道:“是薛濤派你來的?‘
那少女對他的經歷如數家珍,尤其是感情份上,幾乎了如執掌,一般來說,也只有想報復自己的情人才會如此處心積慮。自己拋棄的女人裡面,也只有薛濤有這種實力和心性。
婆子聽到這話,慢慢抬起頭,於是元稹看到了一雙眼睛。
婆子其實進來之時,因為一直是佝僂的,所以很難讓人看到她的眼眸,此時平視之時,元稹忽然驚覺這雙眼睛……這雙眼睛似曾相識,可是到底是誰,卻偏生想不起來,不過自己的那些情人個個貌美如花,可沒有像這個婆子醜成這樣的,哪怕對方已經年老色衰,也不能長成這麼噁心的摸樣。
想到這裡,元稹又把那疑惑放下了,繼續怒視著婆子。
婆子眨了眨眼,見元稹眼眸裡的疑惑一閃而過,便繼續又怒瞪著自己,刀光爍爍,寒氣逼人,對面的人殺氣騰騰,彷彿自己生死便在對方一念之間,嘴角不由抹過一絲悲哀的笑來。
“蠟燭。”她忽然開口,說了兩個字。
元稹一怔,那少女也是一怔。
“蠟燭。”婆子緩緩開口道:“這蠟燭是內貢的,叫做龍鳳燭,乃是穆宗皇帝賜給你的,對不對?元稹。”
元稹皺眉,忽然又有所悟,對方既然是對頭派來的細作,這些事兒自然能打聽到,因此冷笑道:“那又如何?”
“這蠟燭乃是用沉香混合 ,所成。”婆子似乎跟蠟燭沒完了,繼續徐徐道來。
“你到底要說什麼?”元稹忽然不耐煩了。
婆子見元稹打斷了自己,凝目看著元稹,輕輕道:“元公就沒覺得今兒的精神,有些意外的恍惚嗎?”
元稹呆滯片刻,腦袋“嗡”地一聲,手裡的青鋒劍“噹啷”一下掉在了地上,趔趄著退後,回頭看著那蠟燭,又轉身指著那婆子道:“你……你……”
他明白了,怪不得今兒的思緒特別的多,回憶特別多,而且總是恍惚裡看到從前的人影兒,難道說……這蠟燭裡……被人放了什麼?
“你放了什麼?”元稹縱然歷經風險,想到被人在蠟燭了下毒,也由不得驚心,聲音也開始打顫起來。
“七步斷腸散。”婆子緩緩說出了這個名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