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稹不知為什麼,冷汗從額頭上冒出來,盯著那少女,少女不知道什麼時候,站了起來,身材這樣纖細的女孩,卻渾身散發出詭異的凌厲氣勢來,她是不會武功,可是那種仇恨入骨的氣勢,卻彷彿會當凌絕頂的高手,直直地向元稹壓了過來。
一隻飛蟲從暗處飛了過來,繞著燭光不停地飛舞著,像是在唱歌,又像是在猶豫,半晌,終於縱身撲入了熊熊的烈焰裡,化成一縷青煙。
少女忽然笑了,左臉是青溶溶的月光,右臉是暖烘烘的燭光,兩廂裡交錯,形成詭異的臉,這張臉,就這樣靠近了元稹,一步又一步。
元稹想逃,竟然不能動,只張口驚問:“你到底是誰?”
“你不認得我。”少女笑著停下了腳步,從袖子裡掏出一把匕首來,刀光爍爍,映著她秀美的面容,不知為什麼,竟讓元稹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一個駭人的念頭慢慢浮出了元稹的腦海,元稹扶著桌子,似乎想要站起來,卻不知道為什麼,怎麼也站不起來,只覺得渾身像是癱軟了一般,一根指頭也動不了了,於是臉色終於變了。
這種感覺絕對不是心理的緣故,因為他再怎麼驚駭也不可能站不起身來,所以……
所以……
“你給我下毒?”元稹驚問,看著那少女,瞪大了眼睛。
“啊。”少女“噗嗤”笑了:“主人終於明白了。”
“那……那……你是怎麼……”元稹看著周圍,怎麼可能?什麼樣的毒,居然無色到了這種程度,額,對了,難不成是茶嗎?他低頭看了一眼那冷茶,恍然:“你提前在茶裡頭下毒了!”
少女微微一笑,盈盈走到了元稹跟前,把刀架在了元稹的脖子上,低頭盯著元稹的臉道:“我若是不說明白了,你大概要做個糊塗鬼的。”
“是。”元稹一霎不霎地看著少女的眼睛,幽幽宛如深潭,卻又這樣清澈,他有點熟悉,卻又有點想不起來了。
“我父親是個太學助教,七品官,是個老老實實的書生,讀書人,性情再憨厚不過,而且待我娘非常非常好,我們一家子本來好好地過著日子,卻被你給毀了。”少女手裡加勁,刀刃逼著元稹那雪白的脖子,漸漸用力。
這話倒把元稹說怔住了,奇道:“叫什麼?我不記得自己認識過這個人。”
“他叫李宗義。”少女說出這個名字。
元稹仍然一臉懵然。
“你是不認得他。”少女嘆了口氣:“穆宗皇帝喜歡你,把你提拔成了中書舍人,你急急地打壓政敵,參劾了很多對頭,羅織了很多罪名嗎,希望把自己的政敵一網打盡,但是對方勢力也很強啊,壓著穆宗皇帝,不讓皇帝批了你的摺子,皇上為了調停你們,把你參劾裡面的一些嘍囉給處理了,這些嘍囉裡……就有我們一家子的生路。”
少女說到這裡,眼眶忽然溼潤了:“可憐我父親一輩子老老實實的,從來沒招惹過誰,就因為跟你的對頭是同宗,無緣無故就這麼獲罪下獄,我們姐妹被送入了教坊司,只是因為當時我年紀幼小,有好心人把我給贖出來了,然而我姐姐卻……”
說著,豆大的淚珠一下落在了元稹的臉上,順著元稹的鬍子滑了下來。
“對不起。”元稹聽到這話,忽然有些明白了,對了,當年自己被皇上提拔的時候,為了快速整到政敵,確實羅織了很多罪名,想要對頭一舉拿下,只不過對方也勢力極大,皇上也不好真的動手,最後的結果,只處理了一些不重要的人,算是給新官上任的元稹一個交代。
而那些不重要的人,元稹甚至連名字都沒聽說過,然而……
沒想到自己的無意之舉,竟然造成了別人一生的悲劇,元稹也不是壞人,聽到這話,不由心裡愧疚起來,嘆了口氣道:“真的對不起,我真真的沒想到的,連累你們姐妹了。”
說完,心裡頭又疑惑起來,因為剛剛看那少女的來歷,感覺她似乎跟自己拋棄過的那些情人有關係,然而現在,怎麼又是官場鬥爭上的事情?這到底……
這兩者有什麼關係嗎?
哦,難不成是被拋棄的那些女人裡頭,是想接著這個少女向自己復仇嗎?
元稹想到這裡,腦海裡浮出一個女人的臉,皮膚白皙,眉清目秀,但是說不上多漂亮,只是看著十分舒服,手裡經常拿著一支筆,臉上關著招牌式的笑容,眼睛裡埋藏著官海沉浮的所有內蘊,這便是赫赫有名的女校書郎薛濤了。
自己當初利用薛濤獲取了不少官場資源,回到了京都,官位穩固了之後,便給薛濤寫了一封信,表示分手,薛濤歷經情場,對這些似乎已經見慣不慣,很快也寫了一首詩,表示理解,然後,這事就過去了。
然而……難不成薛濤氣憤不過自己的始亂終棄,所以找了這麼一個跟自己有仇的少女,來殺死自己?
這麼想著,忽然感覺臉上落了很多水珠,抬頭看去,見少女正淚如雨下,咬牙切齒地看著自己,似乎在為殺自己做心理準備。
元稹卻也不反抗,只盯著少女的臉,問:“我跟你父是政敵,害得你們姐妹進了教坊司,這是我的不是了,只不過在殺死我之前,你能告訴我,到底誰派你的?在冷茶裡下毒,是誰教你的?”
只是這麼一個美麗少女,是成不了氣候的,元稹想要知道她的“幕後人”。
少女搖了搖頭,表示不會說,盯著元稹的臉,忽然呲牙欲裂道:“我是親眼看到姐姐自殺的,那種慘狀簡直……我發誓過了的,一定要給姐姐報仇。”說著,舉起刀就向元稹刺去!
“啊——”
就在這千鈞一髮裡,忽見元稹舉起了手,一下握住了少女握刀的手,少女手裡的刀一時把握不住,“噹啷”掉在了地上。
“啊——你——”
少女驚訝莫名,“蹬蹬”後退,上下打量著元稹,那冷茶裡的毒可不是一般的毒,元稹怎麼能動彈了呢?
元稹冷笑了笑,整理了一下皺褶的常服,掏出帕子擦了擦自己臉上的淚水,冷笑:“你以為這點微末的功夫,便殺得了我?”
少女身子一震,低頭看了看地上的匕首,似乎想去撿起來衝過去,可是她沒動,因為她也不是傻子,元稹這麼做,證明早有準備,既然早有準備,自己怕是還沒撿起來,就被人抓住了。
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