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頭，眯眸看了半晌，從包裡拿出老花鏡戴上，又墊著腳去看，終於看到了一個東西，一個類似清香劑之類的盒子，正擱在通風口上，因為盒子十分老舊，灰濛濛的，所以很難引起人的主意，不過呢，竇華卻感覺有些不對頭。
因為那盒子她很熟悉，是林琦常用的清香劑的盒子，當然，林琦用的東西，外面絕對不是那種灰濛濛的，不過那種海鷗造型，卻是林琦經常用的款式。
竇華靜靜地站在哪裡，看著那清香劑，通風口正在旋轉著，把裡面的光，一明一暗地迎出來，映在了竇華的臉上，眼睛了，她忽然有些恍惚了，彷彿又到了那天的下午，丈夫跳湖了，屍體像是被水泡過的白豬肉，暖陽映在湖泊上，波光粼粼的泛起清波，閃動著人的眼睛，恍惚流離……
……
林琦其實巴不得自己母親趕緊走，因為她確實有事情要辦，而且是大事，當然，她知道自己這麼做實在太過冒險，畢竟上次剖腹產出的事情，幾乎人人皆知，本來眾人都以為主謀會被送到警方哪裡，結果林琦說實在不忍心丈夫落到那總地步，所以要先關起來，等她想清楚再說。
院長本來不樂意，不過耐不住林琦剛剛做過手術，那種可憐的樣子也是沒法子，只能硬著頭答應了，只是讓院子裡的人不要亂傳，免得出事，這邊則催著林琦趕緊做決定。
決定？
別開玩笑了。
林琦想到這裡的時候，嘴角露出一絲獰笑來，她最親愛的丈夫，最信任的下屬，居然搞了這麼一出，而且最重要的是，她的孩子沒了，沒了，她能同意嗎？讓他們經過漫長的法律手段，最後判個十幾年，這可不是她的想法，她要的——是他們在自己眼前趕緊去死，無比痛苦地去死！
於是，這兩個終於按照她的想法被關起來了，不過呢，很多人都盯著自己，她自然不好輕易下手，只能徐徐圖之，這麼著一天一天地來就是了，而每天，她會看望他們，檢驗自己的成果，看著他們被自己鎖的病起懨懨，看著他們日漸消瘦，看著他們因為疼痛皺起的眉頭，她就覺得無比爽快！
今天真是個不錯的日子呢，林琦站在走廊上，看著外面的斜陽，手裡端著盤上的飯菜，笑嘻嘻地開啟了門：“吃飯了，兩位，吃飯了，呵呵，今天還好吧。”抬頭一看，手裡的托盤“嘩啦”掉在了地上。
房間裡並排躺著三個人，齊齊整整地躺在那裡，嘴角流著血，閉著眼，她都認識，都是她生命裡最重要的人：丈夫、助手和母親。
怎麼……
怎麼回事？
林琦腦袋“嗡嗡”的，一時沒反應過來，只能頻頻後退，後退，盯著地上的三具屍體，她是大夫，人死不死一眼就能看出來，此時見他們七竅流血，嘴唇腫脹，身體浮腫，是很顯然的中毒而亡，那麼……那麼
若說只有兩具——唐潘和宋雯，她也許不會驚訝，畢竟這是她預料之中的，可是母親竇華為什麼在這裡？而且還跟他們一起死了？
難不成……
林琦一下抬頭，盯著通風口上的清潔劑，大口喘息著，喘息著，難不成這玩意毒死了自己的母親？這……這……
一種毀滅性的失誤感，彷彿一把大錘，一下一下地敲擊著林琦的腦袋，摧毀著她可怕的自信，那種痛苦是無與倫比的，因為母親剛剛救了她的命啊，她怎麼能殺死她呢？怎麼能？怎麼能……
“啊啊啊——”
林琦捂著耳朵，尖叫起來，像是瘋子一樣尖叫起來，無處發洩的仇恨，無言可表的痛苦，被欺負背叛的那種咬牙切齒，全部在此時此刻，化作了一種絕望，她幾乎無法面對這種絕望，只能不停地尖叫，尖叫，尖叫。
就在這個時候，忽然，有人從背後抱住了自己，一下捂住了她的嘴：“林姐。”正是小蘭。
林琦卻沒有回頭，只癱瘓一般坐在了地上，目光呆滯地看著前面的屍體，都是心愛的人，曾經那麼聽話溫柔的丈夫，曾經那麼聽話乖順的徒弟，還有……剛剛救過自己一條命的母親。
他們都死了，都死了，被自己殺死了，呵呵，這下自己可滿意了。
“林姐？”旁邊傳來小蘭擔憂的聲音：“您沒事吧？”
林琦木木地回頭，眼睛裡已經沒了焦距，只有一片有一片茫茫的湖水，那天碧波盪漾，暖光融融，慢慢浮出一張臉，父親的臉，煞白的皮膚，緊閉的雙目，驀然浮出水面，忽然睜開，對著她森森一笑：“小琦，你終於來見我了。”
“啊啊啊——”
林琦大叫一聲，暈倒在地……
這是哪兒啊？
當林琦再次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在手術臺上，宋雯正拿著手術刀，準備剝開自己圓滾滾的肚子，那尖銳的刀鋒，慢慢切開了肚子上的皮膚，疼得她幾乎發瘋，她憋著一口氣，想要喊出來，卻一個指頭也動不了。
只能任由宋雯把自己凌遲，剝開肚子，把裡面的孩子拿了出來。
“哇——”
孩子在宋雯的懷裡地哭嚎著，宋雯卻在哈哈笑，忽然對著旁邊的唐潘道：“你看著孩子像誰啊？怎麼一點也不像你啊。”
唐潘聽到這話，揚了揚眉，嘿嘿地笑道：“難不成這賤貨還給我戴了綠帽子？”說著，把那孩子拎起來，晃動一下，那孩子哭泣的聲音忽然停下來。
“你瞧瞧，這孩子在看林琦呢。”
“對啊，好奇怪，真是個怪孩子。”
聽話這話，林琦也感到奇怪，拼命睜開眼，果然睜開來，迎面而來的，是自己的孩子，然而那張臉，卻是父親在湖水裡浮屍臉，煞白的皮膚，緊閉的雙目，溼淋淋，溼淋淋。
“啊啊啊啊。”
林琦再次瘋狂大叫。
“小琦？”
“林姐。”
很多人在叫。
林琦慢慢睜開眼，見小蘭坐在自己跟前，母親竇華則站在旁邊，而那邊椅子上則被綁著兩個人，正是唐潘和宋雯。
“你們……”林琦驚疑莫名，左右環顧，自己正躺在自己的病房裡，想起剛才的事情，難不成是夢？這麼想著，又看向了小蘭，小蘭是這一切的見證者，所以……到底怎麼回事？
然而小蘭卻不肯回答，只抿了抿嘴，看向了竇華：“竇姨，您來吧。”說著，站了起來。
“好。”竇華點了點頭，走到林琦跟前，先是扶著林琦坐起來，又在林琦床前坐下，握著林琦的手，嘆了口氣道：“閨女，你大概也知道了吧？剛才是我們裝的。”
“你……”林琦此時已經清醒過來，自然也明白怎麼回事，想到母親這把年紀還弄這種惡作劇，不由氣急敗壞：“媽，你竟給我搗亂！”
“怎麼是搗亂啊。”竇華抬頭看了旁邊唐潘和宋雯，與他們交換了個眼色，又回頭正色道：“我是跟他們商量好了的，我知道你幹了什麼，可是我不同意，你心裡再怎麼很，也應該送到警察那邊說理去，自己私下裡報復算什麼？”
頓了頓又道：“所以呢，我就安排了這麼一出，就是嚇唬你一下，讓你張長記性，改改這自以為是的毛病。”
林琦素來愛面子，見母親當面說自己，眉毛一軒，正要反駁，聽竇華又道：“你父親的事情呢，是我的不是，我沒有跟你解釋過什麼，確實是不對的，但是我也是生氣，好好的日子不過了，非得弄個三七二十一的較真，結果把自己給較死了，扔下咱們娘倆苦活，簡直了。”
“好吧，好吧，我知道你不願說你爸的不是，可是丫頭啊，這件事你要想開，你爸跳水，是給你了很大刺激，可是你不能想要用這種方式來彌補心裡的黑洞，知道嗎？我知道你怎麼想的，你感覺這樣子苦待自己，也苦待別人，就能在當時救回你爸的命，對不對？”
林琦聽到這話，身子忽然巨震，抖的宛如風中落葉。
“講真，唐潘和宋雯這樣，有一半原因是你逼出來的，他們也是受不了你才這樣子的，不過呢，一碼歸一碼，我已經報警了，警察就在路上，馬上來，院長也在外面等著，閨女，其他的不說，你想通了嗎？你就是再怎麼苛求，也救不回你爸的命了，你爸想跳水，誰也攔不住，何況你才多大啊，小丫頭一個，怎麼能攔住呢，所以說，放過自己，也放過別人，好嗎？”
林琦聽到這話，忽然不抖了，慢慢地抬頭，看著唐潘，看著宋雯，他們也在看自己，眼眸裡有悲憫，也有理解。
“小琦你放心，你的這件事，我們不會說的，算是給你的交代。”唐潘開口，望著林琦一笑，他是個很英俊的男人，然而很少笑，此時綻出笑容來，居然燦爛得要命，林琦忽然想起，她多久沒見丈夫笑過了，哦，好像從來……沒見到。
“林姐，我也不會說出這事的，你放心，你對我恩重如山，是我不是人，起了貪心，我該怎麼著怎麼著，只求你善待竇姨，她……真的是個好人。”宋雯說到這裡，眼淚蜿蜒而下，然而神色確實釋然的，她在自己跟前，素來是緊張兮兮的樣子，此時卻是這樣的坦然，這樣的放鬆……
林琦把眸光慢慢地移到了竇華的臉上。
老媽媽已經七十多歲了，頭髮花白，然而卻是這樣的朝氣蓬勃，不管發生了什麼，總是這樣想得開，想得開……嗚。
“媽。”
林琦帶著當年小女孩的影兒，一起撲入了竇華的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