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張紙。
我捏著那張紙，坐在辦公室裡，不停地在空中晃了晃去，心中充滿了實體的喜悅，好吧，我從前連一片紙都撿不起來，然而現在不同了，我佔有了這個軀體，我是實體了，渾身充滿了力量，甚至能聽到血液流淌的聲音，哈哈，真不錯。
“冰冰。”
忽然，有人推開門進來，看著我道：“今兒的計劃表弄好了沒？”
我抬頭定睛看著那女子，很漂亮的網紅臉，身材窈窕，一身寶藍色的工作服，襯出搖曳的風姿，但是看著我的時候，卻是一臉的不耐。
她應該就是主體口口聲聲的“領導情婦”王助理吧？
“這就來。”我笑逐顏開地點頭回應。
她似乎被我熱情諂媚的態度嚇到了，怔了怔，點了點頭，冷聲道：“行。”說著，“啪嗒”一下，關了門。
我揚了揚眉，低頭看著螢幕上的計劃表，卻沒動，只翻檢著主體的手機。
主體不是個漂亮女子，又性子不太好，所以追求者幾乎沒有，大多說是工作關係，比較多的就是自己的男友小畢了，然而我剛才卻發現了一個微信很有意思。
是個男的，上面標著“多雲公司總經理”
微信的交談記錄還在，大體是這人剛剛創業，看重了主體的業務能力，想要讓主體參加他們，但是因為是小公司，所以給的薪水不是很高。
主體似乎不太瞧得上這種開創性的公司，只敷衍著不肯答應，然而這一次，我卻給那個老總發了個簡訊：“老總你好，我決定了，想投奔你的公司，前提是您得找個能住的地方，我從前住的公寓是公司租住的。”
很快，那邊老總回信了：“真的嗎？冰冰，太好了，我們正缺你這樣的人才，太好了，若是你願意的話，我馬上就給找地方，這就讓你過來住，放心。”
我發出了個笑臉，上面寫著“越快越好。”
然後，我開始做計劃表，做完之後，我發給了王助理，然後把電腦上的所有資料都複製下來，開始檢索——
按照主體的意思，這些年她做的所有工作，都被那個王助理給搶了去，當成自己的功勞了，當然，她也是沒法子，誰讓人家後臺硬，是所謂副總經理的情婦，而主體因為被這個公司的老總那番創業成功學忽悠住了，又捨不得離開這裡，所以一直受欺壓……
我整理了一下公司的所有資料，心裡大體有數了，抬頭看著夕陽西下，辦公室的同事都已經離開了，伸了個懶腰，有了實體真好呢，可以感受著這個世界的一切，吃的，穿的，喝的，冷的，熱的……
對了，今天晚上出去逛逛吧，我心裡想著，好容易能附體一回……
“叮鈴鈴。”
忽然，手機響了，是主體男友小畢的。
我沒接，小畢就開始不停地打，不停地打，像是瘋了一般地打，打，打。
最後，我關機了，沉思片刻，站了起來。
辦公室的人都走光了，只有保潔在打掃衛生，我收拾了一下，拎起包走了下去，剛剛下樓，便見到大門口似乎站著一個男人，人長得挺帥的，就是流裡流氣的一臉兇相，正是主體的男友小畢。
不能見他！
我轉身從後門溜了出去，徑直打了計程車，到了最近的派出所。
“警察同志，我要報案。”我開口對最前面的圓臉女警道。
女警瞪大了眼睛，上下打量著我，大概是見到我臉上的青紫，忙站起來道：“你等一下。”說著，引著我到了裡間，然後給我沏了杯茶，坐下來道：“您說，是婚內暴力嗎？”
我心裡要笑，面上卻越發悽苦：“比這個更慘，我男友是個賭棍，他用我的名義借了高利貸，如果我不給他錢，就死命打我，我也不想活了，警官，若是你們不幫我，我一會兒就從對面樓上跳下去，跳給你們看……”
“哎哎哎，別介。”女警聽到這話，嚇得花容失色，忙道：“你具體說說，賭博犯法的，你說明白了，我們會幫你……”
我笑了笑，開啟手機，給那個小畢發短信：“我已經籌到錢了，但是這一次白給你，你得告訴我，你在哪裡賭的，我親自到那個地方，把錢還給人家。”
小畢那邊收到簡訊，立刻回了話：“好，地址是在西北湖三號……”
我收到簡訊，把手機遞給了女警，女警眨了眨眼。
“按圖索驥，肯定能找到犯法犯罪的地方。”我打了個手勢……
等我出來的時候，太陽已經落山了，落了一地的星光，點點滴滴地點綴著這燈紅酒綠的城市裡，我看了看時間，感覺還是在這裡等著好，一起走到了對面的大廈，上了樓頂走到柵欄下，蹲下來，抱著膝蓋，等。
當然，無謂地浪費時間的等待，我自然是不會做的，這也不合規矩，我等的是一個結果，一個收拾小畢的結果，只要今晚警察抓到了小畢，那麼小畢的事情就算了了，我已經告訴警方，與小畢的一切交割，自己都不會親自出面了的，以後哪怕做證人，我也找倒代替者，總而言之，跟小畢這位，算是一刀兩斷了。
OK，小畢徹底解決。
嘿嘿，不知道主體知道我這麼處理
，會是什麼臉色，不過呢，這就是我跟主體完全不同的地方，我對那個小畢是沒有感情的，也不會被愛情迷惑，我是冷靜的，清醒的，對世界規則也是嚴格遵守的。
若是自己來主導冰冰的人生，現在一定活得十分滋潤，比如我會努力學習，爭取入黨，考上碩士博士
，若是能進入體制當高階公務員最好，若是不能，便進入大公司當高階白領，然後攢錢買房，再找個跟自己各方面合適的男孩，不求什麼感情，只求家庭資歷各方面合適即可。
那麼如今的自己，肯定不會被一個賭棍男友糾纏，也不會欠了幾十萬的債務，更不會被那個領導小三壓迫著，我會十分滋潤地有房有車有夫有孩，已經一切順風如意了。
唉。
想到這裡，我未免有些沮喪，自己如此完美正常，而主體卻跟個瘋子一般，幻想、軟弱，多情、衝動，無理性，把自己的人生過得一塌糊塗，她這是哪根筋搭錯了呢？
話說當年父親的計劃雖然嚴格了點，卻也十分妥當，她為什麼非要出軌呢？
天天想著談戀愛，男人一點甜言蜜語就昏頭了，整天就想著“愛愛愛愛”……
神經病！
好吧，不說了。
我揉了揉自己的鼻子，企圖把這些記憶給揉掉，靠著屋頂的柵欄，仰頭享受著清風，迷迷糊糊地似乎要睡過去了，就這時，忽然身子一震，似乎有人在自己耳邊說話：“好了嗎？我要出去，這裡好悶？”
我忙睜開眼，想起主體經常做的那種方式，忙從兜裡抓出自己的化妝鏡，看著。
果然，化妝鏡裡出現了一個跟自己一模一樣的女人，不過神態氣質可是兩差了去了，一個悽悽慘慘，眼眸無光，身材悽惶，臉色蒼白，一個則面帶笑容，淡定自如，一臉的成功人士的精神氣兒。
若是就這麼換了就好了。
我心裡默默地想著，我一定會比主體活得更成功的！
“你在想什麼？”忽然，鏡子裡的女人說話了。
我以為她抓到了自己這個念頭，嚇得忙道：“沒，沒想什麼。”
“好了嗎？”幸虧主體沒心思顧忌這些，不停地問：“小畢怎樣了？他有沒有找你啊？說起來他挺可憐的，我就是特別心疼他……”
“他挺好的。”我聽得一陣噁心，心道一個四肢健全有手有腳的賭棍，還用得著你心疼嗎？你還是心疼你欠的那一屁股債吧！
大概是感覺到我的不屑，主體忙又道：“你別這樣對他，他的債，我會想辦法還的，我曾經有個投資專案，現在已經有收益了，正好有二十萬，可以提出來給他還債的，他跟我說過，他會改過自新的，以後再也不賭了的，以後我們會幸福地過日子的。”
我翻了個白眼，那個小畢我雖然只見了一面，連話也沒說過，可是這麼個人還用說嗎？跟自己完全不在一個層面上的，說的話都是雞同鴨講，根本無法溝通，也不知道主體看上他那點？哦，對了，長得好，呵呵，主體就是這麼膚淺的女孩，從上大學就開始了，就喜歡對著帥男人發痴，也不顧及對方跟自己是不是一個軌道的……
“哎，對了，冰冰啊。”我忽然開口問；“你說你為啥總喜歡軌道之外的男人，其實跟你一個圈子的男孩帥得也不少啊，幹嘛非要挑跟你不一個層次的呢？這樣子很不理性，你懂不懂？”
主體沒回答，只是不停地張望著，似乎要看清這四周都是哪兒，然而她只是看到了四周黑漆漆的夜，一陣陣的冷風吹得柵欄不停晃動，其他的，都沒了。
“這是哪兒？”她忽然抱起了胳膊，儘管沒有實體。
“是樓頂，我來這裡看看星星，沒有實體，其實感受到的東西有限，如今終於能真實觸控這個世界了，嘻嘻。”我唯恐主體知道自己的打算，忙找了個藉口，指著頭頂的天空。
“我也經常看吶。”主體忽然十分歡喜地點頭：“我很喜歡這個的，真的，我經常一個人到了樓頂，仰頭看著漫天星光，就覺得……自己好像也跟它們一起飛行。”
“呵呵。”我敷衍地笑著，眼睛不停地瞟著樓下。
如果預料的不錯，他們應該能抓小畢回來了吧？
果然，很快對面的警局傳來了喧譁，我唯恐讓主體看出來，忙對她道：“好了，我現在要回去了，我會把一切給你處理好的，你別急。”說著，“啪嗒”把鏡子關了，站起來，走到了柵欄前，低頭看去。
警笛在響，警車裡被警察押著幾個人出來，都戴著頭套，不過我還是認出其中一個的藍衣男子——應該就是今天下午在我工作單位堵著的小畢！
好了，解決了。
我籲了口氣，轉身要下樓，忽然手機響動，撥開，是那個多雲公司的總經理，就是我即將要跳槽的那位——“冰冰啊，你真的準備跳槽嗎？太好了，我非常感謝，這樣子，我已經給你租了一個地方，你看看如何？”
“真的？”我心中驚喜，忙道：“我這就去看看……”
等第二天再次上班的時候，我已經安排好了一切，住處搬了，資料整理好了，然而依然要見到那位王助理的臭臉。
“你那個計劃書怎麼回事？怎麼能這麼簡單呢？”王助理陰沉著臉，把計劃書一下扔在了桌子上道：“領導都說我了，說我敷衍了事，還不是因為你！”
我賠笑地舉起手道：“對不起，對不起，王助理，我這就寫。”
王助理大概一直見主體那種不待見的臉色，見我如此，倒也不好再多說什麼，跺了跺腳，走了出去。
我盯著她的背影，冷笑。
話說主體真的是傻透了，我剛才翻動了一下她的工作資料，發現她對這個公司幾乎汗馬之勞，可是待遇卻簡直是……還被老總的那套說辭給勸下了，真是個大傻子！相對應的，那個王助理幾乎什麼也沒做，仗著跟副總有一腿，就當了部門領導，嘖嘖。
我一邊整理資料，一邊吐槽，很快，把所有的資料都整理了起來，然後在上面標緻上誰寫的，誰做的，王助理如何冒主體的名義，搶了主體多少多少功勞，最後做好之後，我做了個定時的公共郵件，然後去了人事處，告訴人事處處長，自己要辭職。
人事處處長幾乎驚訝起來，問：“你辭職？冰冰你不是一直很佩服我們老闆的企業理念，希望跟老闆同進退嗎？”
我翻了個白眼，心道主體會聽老闆那套說辭，自己怎麼可能聽？
“老總也是同意了的。”我含糊地道，我知道最近老總出差去了，他不可能因為我一個人跑回來，人事處長處長頂多打電話給他，然而電話之間，能說出什麼來著？
果然，很快人事處處長打了個電話過去，老總很驚訝，讓我接電話，問我為什麼辭職，我謊稱：“老總，我最近身體不好，好像是大病，不忍心連累公司……”
“好，好，好。”
老總聽到這話，像是被抓住了尾巴的耗子，慌忙逃竄：“我知道你是個好員工，很遺憾你離開，希望你前程遠大……”
我一笑。
辦完這一切之後，我準時離開了公司，第二天就去了新公司上班了，那邊的領導很熱情地歡迎我，辦了入職手續，調動了檔案，一切弄好，我回到了新家，這個地方比從前那個地方要小一些，可是非常乾淨整潔。
我放下拎包，走到洗手間，看著那乾淨整潔的大鏡子，嘆了口氣，笑了笑，敲了敲那鏡子。
主體——她，慢慢顯出來，蒼白著的臉，黑色的睡裙，頭髮凌亂不肯，睡眼惺忪的，像是剛從睡夢中醒來。
“我以為你要佔據這個身體，不想讓我再回來了呢。”主體說起這話的時候，臉上都是感激：“沒想到你這麼快就召回我了。”
我嘆了口氣，對著鏡子的另外一邊，看著自己，乾脆利落的短髮，精緻的妝容，香奈兒的口紅，最主要的——那股子精神氣，那股子積極進取的精神氣，再看看這邊，真是……
我忽然不想看了，只盯著鏡子裡的主體：“我是想佔據這個身體，可是我不是主體人格，沒這個能量，要不早就佔據了。”
主體揚了揚眉，道：“可是……”
“你是主體人格，你知道嗎？只要你想，你隨時可以回來，而我就被趕走了，所以除非我變成主體人格，否認我只能是浮萍罷了。”我又道。
“哦。”主體臉上忽然顯出幾分羞紅，似乎很害羞地聽到這話……嘿，神經！
我忽然煩躁起來，怒道：“如果我是主體的話，早就有房有車有夫有子了，日子過得理性又滋潤，誰像你？簡直了……”
“我知道了。”主體似乎害怕我囉嗦什麼，拼命轉話頭問：“你把小畢怎樣了？”
“小畢跟我分手了，找了另外一個女的，很漂亮很年輕。”我飛快地道：“我已經扔掉他的手機了，換了號碼和手機，你不要再找他了，懂嗎？”
主體身子晃了晃，眼睛裡慢慢滲出淚來，小聲道：“他……他果真這麼絕情嗎？那我……他的賭債怎麼辦？”
“賭債由他女友還，他女友是個白富美，好著呢。”我不耐煩地擺手。
“哦。”主體聽到這話，淚水再也忍不住，滾滾落了下來，到了最後，竟然嚎啕大哭起來。
我靜靜地看著，心道小畢這樣的繡花枕頭，怎麼就能引得主體這麼投入呢？簡直了，這也太不科學了，你說你愛上這男人啥啊？就跟當年吳浩一樣，那麼個公子哥兒，好吧，他確實有兩把刷子，可是多好的機會啊，你利用他做點別的不好嗎？非要談戀愛，談你媽啊，戀愛腦真是女人絕症。
“你很不待見我這樣，對嗎？”主體大概是虛體的緣故，哭得無法太給力，最後抽抽啼啼地抬頭看著我一臉鄙夷，忍不住抱怨道：“你怎麼能這麼冷漠無情呢？”
“我不是冷漠無情，乃是因為你簡直了……”
我其實有一大堆話要說，然而沒等自己說完，忽然感覺一下子被抽空了，緊接著整個人漂浮了起來，等清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身體已經交換過來了，主體又回到了她的身體之內。
畢竟是分裂出來的人格……
我心中暗歎，主體對軀體有絕對的掌控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