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哪家姑娘看上你了？”

蛋糕店的老闆娘，笑眯眯地把裝好了的蛋糕，遞給李東，尖尖的指頭下羽毛般輕滑了下李東的手心，

李東知道自己長得還行，女人們特別愛拿話撩，然而他可沒這份心，只勉強笑：“老闆娘別開玩笑了。”

“那裡是開玩笑，這麼帥的小夥子，要是我沒結婚，我也願意指定你派送。”老闆娘捂著嘴，嗤嗤地笑，她已經四十多歲了，半老徐娘，風韻猶存，因為派送經常遇李東，一來二往的熟了，便時常開開玩笑過過嘴癮。

李東卻沒回應，只是禮節性點了一下頭，拎著蛋糕單出來，外面風颳得急，雖然是暖冬，可是空氣裡依然透著寒涼，寒風吹得快遞單瑟瑟，李東盯著上面的留言，臉上變得陰沉下來——

“必須到屋子裡，親手交給我本人，否則差評投訴……”，

嘖。

他猶豫片刻，跨上了摩托，發動了車子，一溜煙穿進了人流中，大城市之中，人人有張冷漠的臉，像是穿不夠的牆壁，每當這種時候，他就感覺自己就像是高樓大廈裡的壁虎，穿梭在這些水泥做成的重慶森林裡，像是逃避，又像是，流亡。

是啊，流亡……

眼前忽然跳出一個月前的那一幕，那讓人心痛的一幕——

半夜回到姐姐的出租房，剛剛打開門，抬頭卻見到活春宮，客廳沙發上一對男女正在糾纏，赤裸裸的，十分噁心。

姐姐發現他之後，驚叫一聲，男人則抬頭訓斥：“你他媽的是誰？”說著，反手就給姐姐一個耳光：“小賤人！你居然敢背著我找小白臉！”

男人挺著將軍肚，赤著身子，那張臉在暗燈下看不太清，語氣撲面而來的是輕蔑，訓斥姐姐的樣子像是對待婊子。讓李東暗自咬了牙。

姐姐則嚇得衣服都沒穿，跪在地上拉著男人的胳膊：“這是我弟弟，我親弟，我發誓，你要相信我啊，嗚嗚。”

男人這才緩了口氣，傲慢地打量著他，姐姐則拼命對著他使眼色，讓他趕緊回屋子裡。兩人赤身裸體，不堪入目，卻不知羞恥地盯著自己，彷彿自己才是做了不要臉之事的那個人。

他一口氣忍了又忍，終於忍下了，冷著臉進了屋子，“啪嗒”把門關了，心裡卻像是塞了木塞一樣，堵得渾身上下難受，他真後悔來這個城市，後悔聽姐姐的話住進這裡，當時退伍的時候，如果跟著戰友一起創業去就好了，好歹也落得個痛快乾淨，誰知道跑到這裡來，卻經歷了一場幻滅。

從小長大的女神姐姐，怎麼會變成這種樣子？

這些年因為當兵，姐弟兩個見面的機會不多，他的印象還停留在高中時期那個學習優異，品德模範，溫柔賢惠的學霸女神。

現在呢？

她怎麼能……能跪在這麼個醜男人跟前，醜態百出地求饒，這男人的年紀能她叔叔了，怎麼可能未婚？哦，對了，他現在終於明白姐姐為什麼一直剩到三十五了，難道就是為了做這個老男人的情婦？

李東眼前晃動著那男人滄桑的老臉，一條條的抬頭紋，映著燈光，分外的可怕，還有那腆起的將軍肚，那一身五花肉，姐姐，你這是怎麼了？

他恨恨地用拳頭一下捶到了牆上，因為力氣不小，牆上噗噗地落下了幾許粉末。

“小東，小東，快出來，你亮哥要見你。”

門外響起姐姐聲音，居然不帶一絲愧疚，反而是欣喜地跳躍：“亮哥是公司老總，說你可以去他公司上班呢，你快出來。”

李東沒動，卻把拳頭攥得更緊了，心裡沒有來生出一絲失落，這失落甚至不是因為姐姐，而是因為對於眼前的所有——退伍回來，人世滄桑不僅變得幾乎隔膜，連同姐姐也完全換了個人，剛剛做了那麼羞恥的事，現在居然絲毫不以為然地過來勸他出來見人？

他覺得自己越來越不懂這個世界，這種不懂讓他十分恐慌，他不知道該怎麼排洩這種心情，轉過身來，怔怔地看著門。

“小東，小東——”

姐姐敲門敲得越發急切了，不時還傳出男人不耐煩的聲音：“行了，不用出來了，我先走了。”

“別啊，我弟就這樣，您別急。”姐姐似乎哭了，嗚咽著乞求著：“我就這一個弟弟，你……你……一定要照顧他啊，我從來不介意這麼默默跟著你，可是你一定要答應我，嗚嗚嗚。”

“好了。”男人越發不耐煩，語氣裡的鄙夷汩汩地往外冒：“有你就夠麻煩了，再弄一個弟弟來？他到底出來不出來？”

“小東這就出來了。”姐姐敲得門越發急切，幾乎在撞門了。

李東實在聽不下去了，猛地把門開啟了，咬牙切齒地想要衝出去揍那貨，誰知姐姐“哎呀”一聲撞了進來，黑色性感的睡衣，露出長長白皙的雙腿，披散著頭髮，臉上的潮紅還沒褪去，脂粉氣夾雜著一股子腥味，直溜溜地站在那裡，讓他忽然灰了心。

“姐，我搬走了。”

他鎮定了下情緒，開口：“你現在想想怎麼跟爸媽交代吧。”說完，也不待姐姐說什麼，徑直向門口走去，男人就站在客廳門口，見到他出來，像是心虛一般站在燈光背影裡，半遮擋著那張老灰臉，衣服已經穿上，倒也人模狗樣。

李東不願意多看，唯恐自己控制不住，只悶著頭打開門，一溜煙下了樓來。

半夜的風很涼，嗖嗖地刮著他的臉，街道上行人不多，然而到底是大城市，依然車水馬龍的樣子，高樓大廈閃著光亮，冷漠地對他眨眼，他也不知道往哪兒跑，一股氣上了天橋，低頭看了看，站住了。

看一個城市，最好的地方就是天橋。抬頭，是一座座的高樓，低頭，是一輛輛的車，不知所起裡起了夜霧，把一切覆了一層的紗，李東腦海裡浮出一個詞——流亡。

自己就像在水泥森林裡流亡的一隻壁虎……

“叮鈴鈴”，姐姐來電話了。

他當然沒接，此時此刻，他壓根不想聽到姐姐的聲音，然而姐姐似乎不妥協，不停地給他發短信，解釋，各種各樣的解釋，“弟，你別任性，我也是好心。”“弟，你誤會了，我跟他之間的關係，你回來我跟你慢慢說，你先別給爸媽打電話。”……

李東明白姐姐為什麼這麼急，他們家庭條件不算差，老爺子是團長轉業，在小城市裡做檢察官，現在退休了，脾氣卻依然生猛，若是知道自己閨女好好的不嫁人，跑去做小三，估計能拿著鞭子來抽人，說起來也是，姐姐已經是公司白領了，工資兩萬多，平日吃穿不愁，而且爸媽也給她攢了嫁妝錢，一旦她結婚，就準備讓她在這裡買個房子首付，她這是……跟個有婦之夫混個P啊！

“嘎巴”，李東心煩意亂地關了手機，走下了天橋，匆匆忙忙出來，什麼也沒帶，多虧身份證在身上，暫且安頓下來吧……

就這樣，他找了這份快遞員的工作，日子變得忙忙碌碌，閒愁也少了很多，可是今日這個奇怪的快遞單子再次勾起了舊緒，李東忽然心煩起來，“嘎達”把車停在了馬路上，背後的人正騎共享單車，沒堤防差點撞到他身上，氣得要罵人。

然而李東卻只盯著那單子，琢磨著這是不是姐姐下的？

他真的不想見她，真的不想，他沒跟父母告狀，同時也不想見她，這兩者之間，他覺得逃避是個最好的選擇。

就這樣在路邊猶豫了半天，李東眸光最後落在那個署名“于慧”，這不是姐姐的名字，姐姐叫李芳，所以……得兒，去看看吧。

他決心先去看看地址再說，結果等看到那座洋樓，他忽然覺得不是姐姐了——這樣的房子，姐姐可租不起！

這讓他心情終於鬆快起來，他進了門，跟門口保安打了招呼，一溜煙上了三樓，抬手敲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