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騰雲睜開眼。

國道，鬱鬱蔥蔥的樹木在地上曬出斑斕，自己正在開車，身邊是孫虹。

孫虹此時臉上帶著一種近似少女般的嬌羞，這樣的表情放在長相姣美的女子當然是一副美景，然而安裝在這麼醜的女人身上，呵呵……可是自己為什麼不能得罪她呢？

馬騰雲皺了皺眉，有些煩躁，他下意識地摸了摸口袋，想要掏出一根煙來，可是在褲兜裡摩挲了半天，什麼也沒有。

“馬先生找什麼？”孫虹似乎感覺到了馬騰雲的怪異，側過臉來笑問，太陽從側面射進來，反襯出臉上的坑坑窪窪，簡直不忍直視！

馬騰雲忽然賭氣一般地扭過頭來，盯著前面的國道，他的直覺在警告自己不要輕易得罪孫虹，然而他的心，卻選擇了徐瑩……那麼美麗的姑娘，為什麼因為自己跳樓了呢？為什麼自己會跟她分手呢？更為什麼的是……這裡到底是他媽的哪裡？為什麼總是重複，重複，重複！

“馬先生。”孫虹忽然叫了一聲。

馬騰雲打了個機靈，抬頭看去，見自己的車已經停在了小區的門口，旁邊的保安室裡的玻璃忽然一拉，露出王大爺的蒼老的臉：“大兄弟，這裡不能進車。”

馬騰雲點了點頭，在路邊停下車，推開門走了出來，孫虹跟著走了出來。

天藍地青，旁邊一陣風，吹得樹葉譁啦啦作響，因為是新建的小區，門口還堆著建築垃圾，散發著一股子類似甲醇的味道。

馬騰雲盯著那“新民小區”的招牌看了一會兒，快步向裡走去。

“馬先生？’孫虹感覺馬騰雲怪怪的，在背後叫了一聲，然而馬騰雲彷彿沒聽到似的，飛快地進了小區，徑直向自己的家走去。

“馬先生，馬先生，你等等……”孫虹在背後追跑，上氣不接下氣的。

馬騰雲聽到這話，反而加快了腳步，他現在已經熟悉了道路，所以沒有走冤枉路，七拐八拐，已經到了自家樓的門前，然而馬騰雲沒有開門，只是抬頭看著門口對著那個荷花池，中間白色雕塑的男孩跟剛才沒什麼不同，靜靜地矗立在那裡，荷花池裡沒有水，乾涸斑斑的。

“馬先生，馬先生？”孫虹終於追上來，因為趕得太急，站在那裡來不及說話，先是大喘氣。

馬騰雲冷著臉看著。

“馬先生？你怎麼了？”孫虹抬頭，一臉無辜地看著馬騰雲，額頭上因為汗漬，終於把粉給壓下去了，露出了一腦門子的小痘痘，再配上這麼一副輕描淡寫的五官……

哎，美女，誰都喜歡，不是嗎？然而自己居然為了這麼個醜女人，放棄了美女徐瑩，必然有重大利益的，馬騰雲很清楚，他從理智上知道自己該怎麼做，然而剛才那兩段輪迴，卻消弭了他所有的耐性，在這種生死片刻裡，男人的本能似乎在發揮作用——保護美女的本能。

保護美女……

馬騰雲忽然想起了什麼，抬手要摁門前的密碼，忽然，門開了，一堆婆媳走出來，那兒媳婦照例包著頭巾，貼著眼膜，看到他們，照例詫異地“咦”了一聲，很熟諳地打招呼：“阿雲回來了，這是誰？”

孫虹聽到這話，動了動嘴唇，似乎要說什麼，可是看著馬騰雲那僵硬的臉，終於把那話給咽下去了。

“不知道。”馬騰雲回答了一句內心最想說的話，那兒媳婦瞳孔一下放大了，上下打量著孫虹，從開始的警惕懷疑，逐漸變成了釋然，抿嘴笑道：“快回去吧，徐瑩在家裡等著你呢。”

馬騰雲聽到這話，心中一動，還沒等說話，聽背後那婆婆道：“好了好了，就你多事。”說著，抱著孩子道：“不行了，我沒力氣了。”

兒媳婦趕緊把孩子抱過來，對著馬騰雲笑了笑，與婆婆走開了，馬騰雲則趁機拉開樓門，敞開一條縫隙。

“馬先生。”背後傳來孫虹的聲音，顫顫巍巍的，像是偷窺自己的小老鼠似的，帶著幾分試探：“您這是怎麼了？”

馬騰雲揚了揚眉，還沒等說話，忽然手機鈴響了，他低頭看去，見上面寫著一個字“她”。

好吧。

他忽然把手機摁住了，開啟樓門，走到電梯前，摁“13層”。

“馬先生？”背後的樓門外傳來孫虹倉皇的叫聲，像是被拋棄的小動物。馬騰雲卻連看也沒看，只盯著那電梯，手機大作，迴盪在走廊上，叮噹作響。

“馬先生。”孫虹在捶樓門，像是生氣了，所以力氣很大，樓門發出“嗡嗡”的震動，手機繼續響動，然而馬騰雲毫無反應，只一霎不霎地盯著電梯層，“8.7.6.5.4……1”。

“晃盪。”電梯門開了，出來一對情侶，穿著時尚，彷彿公司白領，有說有笑的，見到馬騰雲，一起對馬騰雲點頭笑。

馬騰雲也笑，腦海裡浮出一個判斷：他們認識自己，關係並不近，因為他們並沒有對自己開口說話，可是也不遠，因為跟自己打招呼了。

正想著，見情侶女指了指自己的手機道：“馬先生，您的電話。”

“我知道。”馬騰雲咧嘴笑了笑，飛快地進了電梯間，按鈕。

電梯門徐徐關閉，情侶女詫異地看了馬騰雲一眼，跟情侶男竊竊私語，此時樓門的“碰碰”聲引起了他們的注意，就在電梯徐徐關閉的時候，門口傳來“嘩啦”的聲音，情侶女在問“你找誰？哎哎哎。”

“蹬蹬瞪”的跑步聲，伴隨著孫虹執著的尖叫：“馬先生。”

電梯門已經只剩下一條縫了，“啪”地一聲，進來一隻手，似乎要扯開電梯，電梯門停頓了一下，然而那手似乎怕受傷，又瞬息之間拿了回來，電梯門又徐徐關閉，在這縫隙裡，馬騰雲看到孫虹那憤怒的臉，眉毛在打結，嘴角在扁下娶，一張醜臉的扭曲，“啪嗒”關了。

“再見。”

馬騰雲默默地對那張臉道了別，這才吸了口氣，看著自己的手機。

他做出了自己的選擇，儘管他不知道為什麼選，儘管他內心再三地警告，可是他依然選擇了——徐瑩。

徐瑩是美女。

徐瑩是自己的女友，好像相處過很長一段時間。

不管為了任何的利益，自己都不能拋棄她，不是嗎？

馬騰雲盯著手機上不停地閃爍，忽然覺得這個選擇很簡單，簡單的像是小學時候做的數學題，閉著眼就會，可是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卻像是做高等數學一樣，撕扯為難了那麼久，現在倒是終於明白了——哦，不是明白了，而是痛快地感覺到了，在世間生死面前，還有什麼比真情跟更重要呢？都是自己平日裡太理性，被利益衝昏了頭腦啊。

想到這裡，馬騰雲感覺自己忽然變成了一個活得明白的人……

帶著這樣的心情，他走到了樓頂，爬上樓頂的天梯，推開上面的門，邁步——

徐瑩果然站在樓邊上，一身白色的長裙，被風吹得瑟瑟，襯得整個人反而越發窈窕多姿。

有什麼理由讓自己放棄這麼美麗痴情的姑娘呢？

馬騰雲看著徐瑩的背影，腦海裡浮出這個念頭，哎，都是自己糊塗了。

“徐瑩。”他喊了一聲。

徐瑩身子顫抖了一下，慢慢轉過身，一張嬌美的臉，皮膚白皙如玉，長髮隨風飄散，五官精緻，有些像劉亦菲，只不過此時眼睛裡含著淚，滾來滾去，似乎即將要落下來，張口道：“阿雲，你不要我了嗎？”

說到這話，眼淚再也忍不住，蜿蜒而下。

“當然不是。’馬騰雲語氣很簡單，帶著決心：“我怎麼會不要你？我們感情這麼好，你這麼美麗的姑娘，我怎麼會不要你呢？”說著，笑了笑，向徐瑩走了幾步。

“你別過來。”徐瑩忽然尖叫一聲。

馬騰雲唬了一跳，一下站住了。

“你騙我。”徐瑩喃喃地道：“我知道，你是哄我的，不是嗎？你肯定不要我了，我知道，我知道，早晚也偶這樣一天的，嗚嗚……”

“不會的。”馬騰雲內心生出幾分不耐煩，面上卻越發溫柔，笑道：“好端端的，我怎麼會不要你呢？”

徐瑩聽到這話，嘴角硬生生扯出笑容，眼淚卻流得越發兇猛了。

“怎了？小瑩？都是誤會，我根本不會跟你分手的，我們永遠在一起，不好嗎？”馬騰雲見徐瑩這種表情，內心的不耐煩頓時變成了暴躁，是那種不知所出的焦慮，因此快步走了幾步道：“小瑩，不要亂想，我們——”

“不要，走開——”徐瑩大叫起來。

馬騰雲嚇得在她兩米之遠的地方站住了，這是新樓的樓頂，剛鋪下的防水布還沒撤，旁邊的欄杆刷著新油漆，散發著濃烈的油漆味道，徐瑩站在欄杆外面的隔斷上，白裙隨著風飄搖著，曼妙的身姿扭成一團，捂著腦袋，不停地搖頭喃喃：“你不會原諒我的，不會原諒我的，嗚嗚嗚。”

“怎麼會……”馬騰雲看到這樣的徐瑩，心裡忽然生出一團柔軟的心疼來，這柔軟就像水面上的浮萍，雖然沒有什麼根基，然而到底是溫暖的：“我真的不會跟你分手，我不是那樣的人，阿瑩，咱們那麼難都走過來了，好容易到了這種地步，我怎麼肯摔下你？”

說完這話，他忽然一愣，怎麼這不像是自己要說的話，倒像是從身體裡某個地方流出來的，總而言之，現在的自己，絕對不會說出這話總話來的，那麼……這到底是……

“不會的，不會的。”徐瑩彷彿沒聽到馬騰雲的話，眼眸變得飄渺起來，像是回憶起了什麼，望著馬騰雲的背後，慢慢的，臉上浮出一絲苦笑：“阿雲，你跟我分手，我認了，是我的不好，對不起，不該是這樣的，嗚嗚……”說著，一扭身，縱身跳下！

“啊——”

馬騰雲萬萬沒料到自己如此盡力勸說，徐瑩還是跳樓了？！

“徐瑩——”他大吼一聲，撲上去，似乎要抓住徐瑩，然而只不過凌空一抓，只抓到了“嗖嗖”的涼風，一團白色的人影，正直直地想下墜去，像是懸崖上的一團雲，雲裡霧裡地讓自己看不清，也感不到……

“啪嗒”那雲掉在了地上，四分五裂的滲出血來，周圍看到的人開始驚呼，開始驚叫，有很多黑點慢慢向那團白雲凝聚，大概是仰面落地的的緣故，還能看清徐瑩的臉，滲人的白，嘴角流淌著血，雙眼圓睜，死不瞑目，雙手攤著，血液蜿蜒流動，漸漸形成一個大大的——“三”字。

馬騰雲的心忽然抽疼起來，是那種真心裡的抽疼，不是裝的，不是同情，而是靈魂身份分裂開來的那種感覺，他幾乎無法忍受這種感覺，扶著欄杆搖搖晃晃站起來，向後退了一步，又向後退了一步……

好疼，為什麼這麼疼，自己到底在哪裡，做什麼，為什麼總是……

正想著，忽然感覺一股強大的力量在自己背後猛烈一擊！

“啊——”馬騰雲本能地趔趄兩步，然而旁邊凌空的風聲，忽然提醒自己，這是在樓邊上！

“幹什麼？”馬騰雲幾乎憤怒地要轉身質問，這是誰要殺他？

然而沒等他轉過身來，整個身子已經飄在了空中，一時天旋地轉，緊接著“砰”地一聲，周身傳來劇烈的痛疼，疼得他忽然失去了感覺，怎麼這麼疼，沒等他意識過來，一陣茫茫的黑暗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