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山雨欲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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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過陸宇居住的庭院,雪凌瀾快步穿行在小路上,一分一秒都不想耽擱。據陸宇所說,路的盡頭就是苒山元極道二十七名星侍的關押地點。苒山這一批星侍侍奉元極林,維護碧溫玄聖像,參詳這座島嶼上獨特的星辰之謎,卻受戰爭所困,囚禁於此,想到這些雪凌瀾就心如刀絞,腳步也不由得再次加快。

小路的盡頭出現在眼前,那是一個基於山體開鑿出的房間。雪凌瀾小心翼翼地進入,仔細向四周看去,從窗外投進來的陽光只能照亮門前的一部分,看起來像是個相當有規模的儲藏室。硬生生鑿出的山石牆壁,經過耐心研磨,如鏡面一般平整,在那些起承轉合的突稜邊角上,更是用上了一些巧奪天工的飛魚雕琢,可以看出,這是一處經過巧匠精心設計的住處。

但令人奇怪的是,這樣精心打造的地方,卻沒有任何擺設,在一些角落裡,有明顯的明火烘烤的痕跡,甚至還散落著一些沒有掃除乾淨的灰燼,難道說,有一場大火,將這洞中的東西全都燒盡了嗎?

懷著這樣的疑問,雪凌瀾又向前走去,這房間開鑿極深,又過了漫長的時間,終於,在陰影盡頭,她看到了二十多個瘦削修長的身影。

翼雲垂與其他二十六名星侍,從苒山淪陷之日起,就被關在了這個暗無天日的房間裡。這個地方,原本貯藏著幾十年來羽族研究苒山的各類卷宗,苒山被圍困數日,此前的主將風緯元自知苒山不保,在死之前派人一把火燒燬了這裡,不想讓一些秘密被人族竊取。現在清楚這些卷宗記載內容的,只剩下了他們。他們一直被困在這裡,只有那位隻身登島勸降的陸宇將軍每天來探望,送來飲食。最初他還會根據明月星力的起伏,記錄過去了多少天,但漸漸地也就不再堅持。昨天,陸宇帶來訊息,天啟城即將派人來接走這一批俘虜。翼雲垂已經和其他二十六個兄弟想好了,找到機會就自殺。傳說中萬東牒手下號稱帝啟四狼中的厲安,最善窺人內心,勾人喜怒。

他們這二十七名至羽,有六名是被翊王朝授予過煌羽榮譽的,他們有守護羽族的責任在身,曾在神木下宣誓,若最終落到那四狼手中,生不如死反在其次,真的暴露了苒山的秘密,自己可是愧對帝恂。

可惜他們被鎖鏈牢牢地鎖著,連自殺都無能為力,只能等待天啟來人將他們這些人帶走之時,或許能想辦法找到機會。他們預計還需要等待幾日,沒想到才過了一天,就有不同於陸宇的腳步聲從門口響起。

那是一串輕盈的腳步聲,就像小女孩踏在雪地上,只發出清脆的“嚓嚓”聲,隨後一團火光亮起來,久久困在陰暗之中的眾人同時被火光閃爍得閉上雙眼,過了許久他的眼睛才重新適應了黑暗,看清了那火光下的身影。

那果然是一個女孩,雖然身材高挑,但從面容就可以看出只是一位十六七歲的羽人少女,他注視著眼前的少女,看著她那又喜又憂的面容,看著她雙目含淚卻又清亮的眼睛。

腦海中如同雷電閃過,他忽然想起了三年前的風翔典,他作為苒山元極道的代表回到秋葉京,參見翊王朝的皇帝,那時緊緊抓著羽皇的手、亦步亦趨的那個小女孩。

他終於認出了雪凌瀾,試圖半跪下來,卻被雪凌瀾拉住了。

“公主……他們把你也擒獲了?……”翼雲垂痛苦地問道,如果陸擎用公主作為要挾,自己將如何抉擇?

雪凌瀾扶起他,一邊為他解開鎖鏈,一邊微笑著看著他道:“不,我是來救你們的。”

牢房外,羅硯倫抬頭看了看天空,估算了一下時間,這次救人比預計的時間更短,只用了將將半個對時時間,不過陸擎或許已在前往喪流港的路上。

就算他陸擎再蠢,到這個時候,他也能猜到自己要做什麼了。

他正思量著,山壁上石屋的門再次開啟,是雪凌瀾帶著二十七名至羽走了出來。羅硯倫審視地看著那一批至羽,而翼雲垂等人則也在警惕地觀察著他。

“這就是我們的盟友。”雪凌瀾猶豫了一下,說道,“北海海盜之王,羅硯倫。”

一片寂靜之後,石屋前的整個平地忽然就炸開了,常年守護苒山的至羽們比雪凌瀾更加清楚羅硯倫是什麼樣的人,他們幾乎是立刻進入了戰鬥的準備,要不是雪凌瀾急忙擋在了雙方面前,以羅硯倫的性格,可能真的會和他們先打上一架。

在雪凌瀾的勸解下,劍拔弩張的氣氛終於緩和下來,羅硯倫也難得地表現出了一些耐心,將自己的計劃和盤托出。

到這一步,也沒什麼必要跟雪凌瀾隱瞞了,在羅硯倫的計劃中,雪凌瀾帶領著這一批至羽,配合影龍號對喪流港進行前後夾擊,影龍號負責進攻喪流港,吸引人族駐軍的注意力,而雪凌瀾帶著一群至羽偷襲後方。如果自己的情報沒有錯,喪流港上還有五百名羽族平民,這些羽族平民多為元極道信徒,基本上都是每月初七可以凝翼的俜羽,他將抵達的時間準確地定在了初七,就是要等羽族戰力最強的一天。如果順利拿下喪流港,逼陸擎前來決戰,以喪流港這種峽灣地形,羅硯倫有把握製造一場亂局,直接殺死陸擎,結束戰爭。

如今他們所在的位置,位於苒山腹地、鮫人聖像的北麓,再往北走半個對時便能到達喪流港。陸擎想要從戟月港東面繞過大半個苒山趕來,至少也得需要半日的航行,這段時間差裡,足夠影龍做很多事情了。翼雲垂等人暫時放下成見,開始整肅裝備,進行偷襲之前的準備。羅硯倫則要在影龍號突襲喪流港之前回到船上,對那裡的進攻還需要他去主持。念及此,羅硯倫從懷中拿出海語貝,吹出了一段特殊的旋律。在聽到這樣有些熟悉的音律之後,一旁的魏江河不禁大吃一驚,雪凌瀾看到他的表情,問道:“怎麼?北王在做什麼?”

魏江河支支吾吾不知道如何回答,那邊羅硯倫已經結束了吹奏,雪凌瀾敏銳地發現西面的海上,似乎有了一絲奇怪的波濤翻湧,她疑惑地看著羅硯倫,羅硯倫卻神秘地一笑,問:“你知道影龍號這個名字的由來嗎?”

“影龍,溟海最兇殘的海獸,狀如長蛇,背有雙翼,通體漆黑,它被海上漁民敬稱為影龍,但真正的名字叫作騰蛇,是被鮫族傳說所記載的聖獸,守護王國的使者。”雪凌瀾在腦海中搜尋著記憶,“北王與碧溫如爺爺交好,再加上影龍海盜團縱橫溟海無人能敵,以影龍為名來表達彼此的友誼?”

羅硯倫聳聳肩,笑著說:“很快你就知道了。”說罷他轉身攀巖下山,前去和影龍號匯合,留下魏江河與雪凌瀾帶著至羽們,沿著山路繼續去往喪流港的後方。

告死鳥陸擎的艦隊確實正在向北航行,甚至比羅硯倫預料的還要快。此時陸擎站在甲板上,身後是聲勢浩大的人族海軍艦隊,已經過了苒山南北向的中軸線,他望著前方籠罩在陰雲下的苒山,那座巨大的鮫人遺像如神祇般注視著他,那個人的眼睛溫潤得如同綿延數百裡的湖泊。

雕像佇立在苒山最顯眼的位置,正處在苒山三大戰區與西面山巒的交匯地。陽光透過雲層將隱聖的整個輪廓鍍上一層金邊,整個人如同巨人一般鎮守著鮫族聖地。那是鮫族建造的宛若奇蹟的造物,放眼整個九州,都找不到比這個還要高大雄偉的建築了。碧溫玄是英雄一般的人物,鮫族王國正是因為他才沒有走向覆滅,四海鮫族擁護他,愛戴他,為他狂熱,為他痴迷,他卻沒有成為鮫族的統治者,而是歸隱苒山。

穿著樸素的布衣,手中握著珊瑚打造的巨大權杖,碧溫玄的眼睛沒有望向大陸,而是看著外海甚至更遠的地方,粗壯的鮫尾上掛滿了珊瑚和貝殼,那是前來覲見的子民們自發掛上去的,以此來保佑自己的國家可以長治久安。

但這在陸擎眼中,不過又是一幫低能的狂熱者所捏造出來的故事而已。他最討厭這種淡泊名利的眼神,在他看來,那不過是碧溫玄的一個偽裝罷了,一個人若是不貪圖名利,又為何會坐在如此的高位上?

“虛偽的謊言!”陸擎冷笑,就像那掛滿珊瑚與貝殼的鮫尾——碧溫玄是一個被用秘法生出雙腿,再也無法回到海中的鮫人,他根本就沒有鮫尾,如今作為羽族與鮫族的和平象徵,他的雕像上竟然有了一條尾巴。

“陸將軍,我們徹底失去了影龍的蹤跡,迷霧散去之後,影龍號也不見了。”大副錢率烈狠狠地拍了一下船桅。

“無須擔心,他們跑不了的。我只是順著他們的意,讓他耍了個小聰明而已。一隻海上的蜉蝣,妄想撼動大樹,這羅硯倫不敢跟我們硬碰硬,說明他還不是個徹頭徹尾的莽夫。”陸擎摩挲著下巴上冒出的胡茬,左手隨意地搭在船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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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今天披著一件青紫色大氅,肩上的流蘇是火羽雀尾的翎毛,背後繡的是五色海潮風雲圖,頗有一方豪傑的派頭。

“他們製造出這一場迷霧想讓我們困惑,自亂陣腳。但他忘記了,他只有一艘影龍號,他根本拿不下戟月港,那他還能去哪裡呢?率烈,這樣全速航行大概還需要多久才能到喪流港?”

“無風只需半日,若是順風,可能會更快,但他們為何要去喪流港?難道一艘影龍號,就可以拿下喪流港了?”

陸擎抬了抬手,嘴角勾起一絲危險的笑容。

“喪流港是依仗峽灣建成的港口,不適合艦群停泊,像我們手頭上這些大型羽人帆船,能進入喪流港淺水區參戰的,不過十之二三。”陸擎冷冷地分析,順便一手扮作喪流港的水道,一手扮作帆船演示道,“當初為了防止羽族艦隊偷襲喪流港,我特地命人在礁石之間綁上鐵鏈,沒想到竟是搬石頭砸了自己的腳,這羅硯倫想用喪流港的地形優勢擺我一道。”

“可就算如此,又能如何呢?以他們的人手,根本守不住啊。”錢率烈依舊疑惑。

“不必去猜測對手為什麼要這麼做,只需要確保對手做不到就好了。”陸擎不屑地笑了笑,似乎根本沒有擔心眼下可能將要發生的困難,“羅硯倫確實做了一個不錯的決定,但很可惜,我做的準備比他能預想到的,可要多得多。”

就在這時,一個羽人水手非常不合時宜地從後面躥了出來。

他看起來明顯害怕極了,不敢看陸擎身旁那個虯髯大漢的臉,嘴裡支支吾吾的,因為緊張而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你這鳥人是不是活膩了,沒看到我正在與主帥講話嗎?”錢率烈斥責道。

陸擎拍了拍錢率烈的肩膀,示意讓那羽人快點說完。

“報……報告陸主帥,我們的旗艦……出……出了點小毛病。”

“你說什麼!”錢率烈大喝一聲,嚇得那羽人不禁倒退了好幾步摔倒在地上,險些撞到身旁全副武裝的人族士兵。

“慢慢說。”陸擎雖然有些不高興,但還是忍住沒有發怒,他一把拉起癱坐在地上的羽人,發現他還只是個未滿二十歲的小夥子,難免會被眼前的陣勢嚇成這樣。

“之前追船的時候我們撞到了礁石,船的舵葉受損,控制起來會更難,稍不留神就會偏離航向。”

“該死的,舵手是吃白飯的嗎?你們這幫鳥人真是不中看也不中用。”錢率烈罵罵咧咧道。

“修船需要多長時間?”陸擎問道。

“至少也要半個對時,不過現在這樣,不做過大的轉向也不會有問題。”

“等不了了,讓舵手駕駛的時候小心一點吧。”陸擎皺了皺眉,對一旁的大副說道,“發信號給新月灘的人,告訴他們做好準備。養兵千日用兵一時,世事難料,這次的影龍可真是不走運啊。”

說罷,他哈哈大笑起來。

那錢率烈也不知陸擎為何而笑,主帥高興,他便跟著一同笑了起來,還忙不迭地一腳踢開了那畏縮的年輕羽人:“還不快去小心看著,再有問題唯你是問!”

羽人慌忙道謝離開,如獲大赦般一溜煙跑開了。但在轉過身去的時候,那張神情緊張的臉突然就冷了下來。

畏懼不過是他的偽裝,他真正的情緒隱藏在陰影裡面,那是一雙充滿仇恨和堅定的眼睛,只要看上一眼就能被那眼睛中的寒氣震住。他以維修為名,深入艙底,靜靜地等待著機會。

“貪婪的人族,在大海裡面悔過吧。”他在心裡默唸道。

離開甲板的一瞬間,呼呼的海風吹開了那羽人佈滿迷雲的偽裝,他冷冷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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