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三月，鶯飛草長，是一個生娃的好時節。

我卻帶著兩個小娃娃來到後山一座小墳前坐了坐。墳包很小，但很乾淨，用磚頭壘砌了一遍，種了一顆楊樹。神道碑是就近買的麻石，請七俠鎮的貴人越郡王李暠題了字，外面是“軒轅門掌門姬諱湯之墓”，墓誌銘則是請武當掌門空虛道長提的，密密麻麻好幾百字，我親自操刀，刻沒刻錯也不知道，到後來已經很累了，就隨便比劃幾刀，反正這玩意看得人也少，大概只有空虛、我和墓裡的那個人三個罷。

兩個小娃娃很不理解，他們拉著我的衣袍問我：“師傅師傅，墓裡面那個人是本門的開山祖師嗎？”

我點點頭，說是的，現在這檔爛攤子都是他弄出來的。

他們又問：“本門祖師的武功很厲害嗎？”

我繼續點頭：“那是自然，他是為師的師父，當然厲害得不得了，當年縱橫天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更加上他為人急公好義、高風亮節，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江湖人送雅號‘中原大俠’！”

一個小屁孩思忖片刻，道：“原來師父的武功就是他教的啊，看來他武功不怎麼樣呢，不然怎麼能教出師父這樣的功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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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個小屁孩附和道：“就是就是，說起中原大俠，我聽給咱們送菜的燕小七說，七俠鎮裡那家客棧裡那個姓呂的賬房先生，前幾天不知道走了什麼運，竟然正法了縱橫七省血債累累的魔頭姬無命，也被朝廷敕封了個‘中原大俠’誒，師父，那個呂先生不會和您是同門吧，我聽說他也絲毫不懂武功呢。”

先前那個小屁孩拍了一下後者的腦袋：“瞎說什麼呢，師父怎麼不懂武功，師父懂的可多了。”一邊說一邊還擠眉弄眼。

我不耐煩了，一隻手提起一個，往旁邊一丟：“行了，都給老子閉嘴，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了，都給我回去，馬步半個時辰，做不到的別吃飯了！”

兩個小屁孩嘻嘻笑著跑回下面那片小瓦房，一邊跑一邊對我做鬼臉：“略略略，反正師父怕你娘，我上次看見你娘一瞪眼，師父都從胡床上摔下去了。”

我搖搖頭，現在的熊孩子啊，越來越難管束了，尤其是那個叫謝晉的傢伙，每次都是他挑事情，把獨孤不敗都帶壞了。

春天的山風陣陣，慢慢就有些涼意了，我彎腰幫師父把墳頭剛冒尖的小草拔掉，一轉頭，看見一襲銀白長衫，衣袂飄飄的仙子正踩在一柄飛劍上，默默看著這邊。

我知趣地轉身離開，走之前拍了拍他那塊寥寥數字的墓碑。

這天下，依舊太平。北魏和南唐快十年沒有動兵了，兩國劃出了幾座大城作為通商口岸，像什麼揚州、廬陵、荊州……不知不覺間，這些地方越來越繁華，船塢一再擴建，早就取消了宵禁，日夜花市燈如晝，聽說北邊的冉家和南邊的李家正在商量要不要乾脆建起跨江大橋算了。

江湖上，小風波不斷，大風波卻沒多少，丐幫依舊是天下第一大幫，然而武學修為天下第一的錦繡城依舊只是少數人知道的秘密，武當、終南、龍虎山每年都會搞授籙大會，聽說依舊是龍虎山的香火最旺，武當次之，終南掌教蘭道玄氣得好幾次捶胸頓足，說惹惱了他，乾脆在終南山搞道文化旅遊城好了，開發開發，未必會比洛陽的地價便宜多少，反正有錢人都喜歡往山上跑。

倒是每年都有很多人前往西域敦煌附近的萬佛窟朝拜，涼夏和北魏為此專門開闢了嘉峪關七日簽證，光是收關稅，涼夏就恢復了國力。

這世界上，總是喜歡歲月靜好的人更多一些的。

我的那兩個熊孩子徒弟，一個是去揚州看何芸汐的時候，回來路上撿來的，說是撿來有些不太準確，當時一家姓謝的人家，據說是陳郡謝氏旁支的旁支，媳婦難產，碰上個高僧，高僧說這孩子有大氣運，但生來克父母，得送給他們接下來見到的第一個人養活，等到十八歲的時候，這孩子再回來，劫就破了。我好巧不巧，就是唯一湊在和尚背後看熱鬧的那個人。

另一個孩子，複姓獨孤，也是少數民族的血統，他是怎麼來的就不用說了吧。

我其實還是比較喜歡那個叫謝晉的，主要是心情不好的時候，揍一揍他，我的心情就會迅速好起來。

這些年，花火一直在張羅著要給我介紹物件，我告訴她不需要，一來我才三十多歲，逍遙日子還沒過夠呢，二來隔三差五看見我那便宜徒弟獨孤五陵大冬天地跪搓衣板，我就有些敬謝不敏。

更何況，我的心裡，一直還有一個人呢。

十年來，我打獵種地之餘，也經常讀一讀書，打算什麼時候也去考個狀元，進修一下，實在不行考個童生也好，你看七俠鎮上那個整天之乎者也的呂先生不也才是個童生嗎。可是每次考試都差一點點，可能我真的不是讀書的料。

好在我管著一個門派，雖然不大，勢力範圍出不了七俠鎮，但每年下山，去桃源村、稻香村、獨孤村和七俠鎮收一遍保護費，基本上就夠一年的開支了——只要獨孤五陵在每年的三月上旬、八月上旬、十一月上旬、十二月上旬能穩住花火就行。

偶爾我們也接一些臨時的懸賞，比如送一下快遞——這個阮媚可以幹，比如下一場雨——獨孤的事情，又比如帶一帶孩子——花火很擅長。

日子很輕鬆。

雖然江湖人都說我們是個三流的門派，但我知道這是人家給我們面子，真正算起來，我們應該是不入流才對。

但有的時候，我們也會偶爾守衛一下這個世界的和平。

比如這個時候，那座木頭山門下，出現了一個意外的訪客。她穿著一身緊身的漆黑皮衣，把身材勾勒得玲瓏浮凸。露在外面的肌膚如霜雪，長髮如夜色。

她就那麼隨意地站在早春明媚的春光下，腰間別著一根三稜錐，背對著一個逐漸縮小的暗紫色漩渦。向我露齒一笑：“喂！姬旦，又冒出來了一座門，你管不管？”

我僵在了原地，不知道多久，才緩緩恢復了思維的能力，我笑著向那個人走過去：

“管！我當然要管。誰讓我是個掌門呢，就算是三流掌門，也算！”

“呸，你往哪看！我看你是下流吧！”

那晚的春光真美。我說的是……真的春光。

唉……隨便你們怎麼理解吧。

（全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