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縱退去，二皇子揮手，那一幹熬藥的、看病的、服侍的下人也一同退下去了。偌大的房間中，嘟嘟的藥爐子散發著濃濃的苦澀味道，房裡很是安靜，安靜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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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三六盤腿坐在門邊，守住門口。少年穆冉動了動喉結，沒敢看床上那位正在發呆的尊貴之人。

“我見過你爺爺。”二皇子忽然出聲，他的眼角微微上翹，散發著若有若無的笑意，“那時候我比你還小上幾歲。”

穆冉偷偷看了二皇子一眼，二皇子仍在看著天花板。

“木老人的能力，你知道嗎？”二皇子輕聲問道。

穆冉抖了一下，確認二皇子是在問自己。他搖頭：“不知道，如果不是家族出了大事，至今還不知道有這麼一個爺爺。”

“不知道啊……”二皇子挑了挑眉，“看來你們舉家搬到大煌也是木老人的要求了。還特地讓你們改姓，就是為了避免讓人聯想到你們和他的關係。”

“你有時候，會不會覺得自己不太一樣……”二皇子說著，語氣漸漸激動，他強撐著胳膊，讓自己坐了起來，“扶我一把，幫我拿個枕頭墊一下背。”

穆冉照做，二皇子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低聲道：“你有過嗎？”

穆冉嚇得一激靈，他看見二皇子胸口的創傷再次迸裂，紅色分外惹眼。

他慌忙叫起來：“戚先生！戚先生！”

戚三六朝裡面看了一眼，笑了笑沒在意。

“小事，無妨。”二皇子伸出手捂住自己的胸口，他盯著穆冉的眼睛道：“你擁有和木老人一樣的眼睛。你應當有傳承到他的能力。告訴我，你有沒有覺得自己不太一樣？”

穆冉瘋狂搖頭，他被二皇子突然的舉動和莫名其妙的語氣嚇到了，想要掙脫二皇子向後逃跑。可是二皇子那隻手牢牢控制住他的胳膊，很難想象一個坐起來都要人幫忙的病人會有這麼大的力量。

他只能不斷告訴自己要鎮定。

“你其實也知道自己不一樣，可你不願意承認。你不善於說謊，跟我一點也不一樣。”二皇子很古怪地笑了笑。

穆冉慌了，錯亂的眼神無處安放。二皇子的胳膊猛地用力，他下意識看向了二皇子的眼睛。

四目相對，一種熟悉的感覺讓穆冉渾身一震，腦海中彷彿有電流穿過，有些畫面在他眼前浮現。

那是一片深邃的黑暗，周圍有幾點星光閃爍……不，不是星光，那是大海中的魚，閃亮的，是它們的鱗片和眼睛。

魚群本來自在遊動，可忽然之間，它們像是風暴一般繞著某一個中心旋轉。從那中心的最深處，越來越多的氣泡上湧。

穆冉看見一團火。

深海中的火，彷彿是在嘲笑大海的無力，那團火肆意地跳動著，彷彿正在狂舞的精靈。

二皇子鬆開穆冉，在他胸口上推了一把。

畫面斷了，穆冉失神地向後跌倒。

“果然，你和木老人一樣……也許比他更強。”二皇子胸口血色更濃。戚三六想要過來，被二皇子伸手制止。

“那是什麼？”穆冉失聲道，“火？海里怎麼會有火？”

二皇子嘆了口氣：“當年我也問過木老人同樣的問題，可他無法作答。他反問我：這天底下，有什麼火是無法被水熄滅的。我不明白。”

“我希望有朝一日你能給我答案。”二皇子輕輕說，“為此，我需要你練習這血脈賜給你的天賦。”

穆冉吸了口氣，顫聲道：“殿下要做什麼？”

“過來。”二皇子無力地招招手，“再看一次。”

穆冉不願再看，向後退縮一步，撞進戚三六懷中。

畫面再一次呈現，穆冉的眼前依舊是那一副深海中跳動火焰的畫面。二皇子的聲音在他耳畔傳來：“集中精神，再用力一些。”

穆冉搖頭，崩潰道：“我不明白，我不知道該怎麼做！”

“你懂的，這是你的血脈，是你的本能。放鬆一些，閉上眼睛。”

穆冉照做，魚群在那一刻忽然散開了，銀色的魚鱗上跳動著橘色的光。每一枚氣泡裡的空氣炸開，變成更小的氣泡。火光閃耀如夜晚煙花。

他讓自己的心思不斷下沉，努力向更黑暗的深處，像氣泡的源頭遊去。

他漸漸地看清了，海底那團巨大的火，火光中神靈狂舞。火焰在一截腐朽的枯木上燃燒。

“還能再靠近嗎？”二皇子道。

穆冉咬牙，繼續向著火焰靠近。雖然只是幻象，他卻本能感受到那股熾熱，幾乎要在一瞬間，將他的血液蒸發。

巨浪在下一秒之後，火焰的翻滾中襲來。穆冉被高溫的海底巨浪掀翻，意識也在那一刻迴歸現實。

滴答。

汗水混著鮮血從穆冉的鼻孔中滴滴流下，濺在地上像是朵朵死亡之花。

穆冉擦了把鼻血，抬起頭道：“殿下，實在不行……”

他的話沒有說下去，他看見二皇子的鼻子、眼睛、嘴巴全都在流血。

噗——

二皇子的血噴在了穆冉的臉上。穆冉驚聲尖叫，手腳並用地向後爬開。

“這是……什麼……”二皇子大口喘息。

穆冉雙眼被血汙覆蓋，此刻滿眼都是血色，見二皇子那副樣子，猶如地獄中的惡鬼，嚇得悶哼一聲，暈了過去。

“殿下？”戚三六拿過手帕，站在二皇子身邊。

“無妨。”二皇子接過手帕，擦了擦嘴角。而後，他望著手帕的嫣紅發呆。

“殿下這樣做值得嗎？”戚三六在床邊盤坐，輕輕地說，“只為了那萬分之一的可能性，連性命也不要了嗎？”

“還有萬分之一的希望，而不是絕望，難道不值得拼上性命嗎？”二皇子語氣激動，說完，又是一口鮮血吐出。

“將那枚妙還丹拿來吧。”二皇子道。

妙還丹已經按照大皇子的吩咐，碾碎成粉末放入藥爐裡了。可此刻二皇子命令之下，戚三六竟然又從懷中掏出一個白玉小瓶。他竟然還有一枚妙還丹。

“殿下真要服下這顆妙還丹？太子對你是真心的，你真的要把太子的後路斷絕……”戚三六遲疑道。

二皇子臉色一冷：“哥哥自然是真心的，可兄弟情深救不了大烈！”

他壓低聲音吼道：“能拯救大烈的，只有我！只有讓我當上王，大烈才有延續的可能！”

戚三六一聲嘆息，不再多言，喂二皇子服下妙還丹。

二皇子的臉色立刻紅潤起來，他平息了一會兒，安靜說道：“三三現在在何處？”

戚三六笑道：“算算日子，姐姐也應該和成何將軍匯合了。不過成何將軍在莫州搜尋熒惑命格這麼久，恐怕每一張臉都看了不下十遍，殿下為何還不讓成何將軍離開？”

“說的也是。”二皇子低吟道，“也是時候讓成何回來了。”

“早聽說天門五獸的威風，此次見到成何將軍，定要和他比試一番。”

戚三六嘿嘿傻笑兩聲，瞥眼一瞧，自己的主人正在發呆，不由問道：“殿下還有什麼煩心事？現在的一切，可都在按照你的計劃進行啊。”

二皇子皺眉道：“自從我學會推星之術後，世上一切在我眼前不過是一個個骨牌，只要輕輕撩撥，一切順水推舟，自發進行。可最近幾日，我卻越發感到不安。”

戚三六道：“為何？”

“這柳願城的夜空……”二皇子喃喃自語，“根本沒有星星啊……”

此時，地上昏迷的穆冉幽幽轉醒，正巧聽到二皇子那一句“沒有星星。”穆冉臉上表情變了一瞬，卻很快恢復。

這一幕，正巧被二皇子看在眼裡，他問道：“你知道原因嗎？”

穆冉看了二皇子一眼，又很快低頭，連聲道：“不知道不知道。”

這心虛的樣子，就連戚三六都看出來有鬼了。他一把抓住穆冉的衣領，拎小雞一樣將他拎到空中，冷聲道：“膽敢隱瞞，現在就把你丟出去餵魚。”

說著，走到窗邊，開啟窗戶。

穆冉一見江水在腳下翻滾，嚇得立刻大叫道：“我說我說！”

驚魂未定的穆冉道：“我們家族被滅門的那一天……我聽到父親和某人在大廳喝茶談話。隱約聽見那人說什麼‘變天、柳城、星星’之類的詞彙。後來那人與父親一言不合，拔刀就打了起來，之後……”

“你是說，某個遠在大煌的人知道柳願城的夜空沒有星星，將要變天？”二皇子心中閃過疑惑，“你可知道說話人是誰？”

“不知道……不過我想，應該就是爺爺的仇人吧。”穆冉道。

二皇子沉默了一會兒，忽然道：“有一個方法可以知道他是誰。”

穆冉不解。

二皇子道：“別忘了你的血脈天賦。你對自己用出這幻術，讓記憶回到那一天……”

“不！”穆冉直接打斷二皇子的話，“別讓我回去……父親母親在我面前慘死……我不想再看到這一幕了……”

二皇子冷冷地看著他，搖頭道：“這件事非同小可，你必須得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