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清晨打增城出來，一陣風到了千里之外的蜀地。因我要去的盤古之心在懸空的蜀山派之下，蜀山就成了必經之處。
我本只想在這歇歇腳，最後看看人間風景，倒沒想到，小車子已在山門等候多時，見著我喜笑顏開，只是她還沒撲過來，已率先撲來了個黑影。
小黑這頭豹子得了蜀山仙氣，儼然成了只靈豹，不過性子一點沒變，到底還是頭小豹子。
“小黑回來，不許嚇著姐姐！”
小黑哀嚎一聲，在我腿旁多蹭了蹭，才戀戀不捨地倒回去。
小車子這才得空撲來:“姐姐！”
我抱著她轉個圈才放下:“怎麼，你在等我？”
“姐姐和有期師兄今天要回去了，我想送送姐姐。”小車子眨眨眼，“姐姐是從天上來的，是不是已經偷偷回去過了啊？”
我搪塞道:“增城有些東西要先整理，我回來看看，待會才是真正回去了。”
小車子巴巴望我:“那姐姐以後還會回來嗎？”
我思索片刻，笑道:“當然，小車子這麼乖，我還捨不得呢。”
小車子被稱乖，捂著臉害羞一會，小孩子心性，最後還是忍不住笑出來:“那以後姐姐多久過來一次？我去跟掌門說，到時候好迎接姐姐！”
我略略頭疼:“呃……三個月吧。”
“好，三個月後姐姐一定要回來看我呀！”小車子歡呼雀躍。
三個月後，她已不記得我，此時說幾個謊，想是也無妨吧。
我拍拍她肩膀:“姐姐還有要事，以後一定會回來看你。”
小車子被我哄得七葷八素，高興非常，還管什麼要事不要事，笑嘻嘻地揮手送別。
我取道飛入地心，落腳在盤古之心前，下面依舊熔岩翻滾，天道永衡。
忘塵劍幻於手中，這一次我倒乾脆，沒怎樣猶豫就順利從自個心口刺進去。已不是頭一次得這種傷，疼痛已成習慣，只是這次染血的劍身彷彿活過來一般散出柔柔光芒。
我知道，這是在吸取我的神力。等到神力盡了，我的魂魄也將消散殆盡。
忘塵劍效率頗高，不多時那柔光已黯下去，換做劍身上流光溢彩的神光。它脫出我手心躍上高空，剎那間散為光華，漫天落下傘幕般的幽幽星輝。遠處星輝落下的地方，簇生出一片片碧綠。
六界靈脈，已經修復了。
萬物復甦，生靈蓬勃。
從未見過這樣美的場景，我不知呆呆地立了多久，正還想貪婪地多瞅瞅，眼前的東西卻開始不分明，周圍彷彿空空無物。
神力果然被抽得半絲不剩，我已支援不了幾時。迎著遠方吹來的和煦清風，我用盡最後一點力氣，跌跌往前走上兩步，從巖壁上翻下。
如果可以，願以我此刻殘存的性命，換得有期一身平安。
身畔呼呼冽風，身後愈來愈近的灼熱感，反倒令我漸漸平靜。
一個人一旦要灰飛煙滅了，不可能真正甘心。我祈禱著哪怕留下一絲荒魂也好，哪怕像阿月那樣陪著有期也好。可轉念再想，倒也釋懷。
我本就是個不該再活著的神，我的存在，我對遙夜的情，早就該湮滅在浩浩時間長河中。陰差陽錯，讓我多活了這十九年，與有期重逢，彌補前生，已是上天最好的眷顧。
我前後只有兩世，如今一去，我也算是與有期相愛了生生世世、相守到了灰飛煙滅。
多少有情人求而不得的永世廝守，我都佔全了。
如此想了個通透，這魂飛魄散倒也並非什麼憾事。
四下空空悠悠，糊成一團的視野中，倏忽間現出一抹墨藍。
到這個時候，還能看到他的幻影。
能這樣再看他一眼，真的，很幸福。
…………
“有期，沒事了……明天，就沒事了。”
她的聲音就在咫尺，卻好像遙遠得越來越縹緲。
阿湄一直認為她自己的宿命應該由她自己承擔，一直認為，他不過是個普通人，他應該好好活著，不用去懂那些她面前的腥風血雨。
可他是懂得的。
她以為，血祭的事讓他惱怒、讓他傷心，可她不知道，他只是想問她一句，為什麼要自己扛下，為什麼不與他一起面對。
她以為，前世是她讓遙夜替她承受一切，是她讓遙夜屢屢出事，可她忘了，那一世負了她一片痴心的人，明明是他。
她以為，她是木葉神女，是神靈，理應迴護蒼生、澤被萬物，即便拼上性命也在所不惜。可她從來沒有問過身邊的人、問過她自己的內心，這樣可不可以，願不願意。
她以為，她以為。
多少她以為的，都不是她以為的。
…
有期體內還殘留著些許神力，那昏睡之法並沒有起多大作用。本該一睡三日的他，在第二日拂曉就已轉醒。
但這時，他的阿湄已不在身旁。
他在增城尋不到她，在蜀山尋不到她，在哪裡都尋不到她。好像一夜之間，她就這麼，突然不在了。
直到他看到半空傘幕般散下的星輝，絢爛的星空裡，他覺到了她的氣息。那些星輝落下的地方，草木繽紛，十里花開。
可看到這樣美好的景色，他卻只是驚痛地發現，他的心空了。
昨天她笑著說，她願與他成親，直至白頭。
今天，此刻，已註定了，她會永生永世離他而去。
在那場人魔紛爭中，他與上天爭鬥，可他失去了母妃，失去了至親。現在上天贏了，他終於敗得一塌塗地，他失去了他的心、失去了他一生中最愛的人。
張口，喉嚨嘶啞得幾乎發不出聲音，他喚不出那個熟悉的名字。他只能強迫自己冷靜，回憶著剛才忘塵劍飛出的地方，那個方向，似乎是盤古之心。
她想讓他忘記她，然後，好好地活下去。
他盡全力御劍往盤古之心而去。他想，即便她已血祭也無妨的，即便她再也醒不過來也無妨的，他不願忘記她，他只是想看到她。以後，或是直接在盤古之心以命換命，或是在六界尋上十年百年，總能找到讓她活過來的辦法。他能夠為她去找，只要、只要讓他記得她。
盤古之心前，他真的望見那一抹熟悉的身影。
可他還來不及喚她一聲，卻已眼睜睜看著，她躍下了盤古之心。
“——不要！！”
那一聲呼喚盡是淚血，撕心裂肺。
沒有片刻猶豫，甚至不知為何動作會如此迅速，他飛快落在巖壁前，退後半步，足下一登，不顧一切地縱身躍下！
……
阿湄，你只知道，你站在橋上看風景。
可你不知道，那個在樓上看風景的人，也在看你。
我只想，讓你活著。
……
急速下墜而產生的猛烈勁風幾乎要將他的身體撕碎，痛甚萬千利刃，他死死咬牙，艱難地伸出手去。
近了，近了……一點，一點，還差一點——
終於觸碰到她的手，終於看到她宛如熟睡的面龐。參商剎那，今生今世，永生永世，都已圓滿。
“——我知道你不會放棄的。如果你放棄，就不是祝有期了。”
【正文完】
（別拍我其實還有最後三章！頂鍋蓋逃！）（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