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會結束當天下午，天時長老開壇講經，宣法利生。

城中不分貴賤老小，居民流客，皆來聞法。臨漳城內，盛況空前，大家很是慶幸，幾天內就有兩次重大活動。散會後的許多英雄豪傑，大多也留下來聽經。寬廣的庭院高樹萌蔭，樹影搖曳下，現在已是人滿為患，人頭攢動了。

因江湖傳說，天時長老佛法高深，早已明心見性，證得果位。傳言他可以心化樹，放出無量聖光。若有人有幸被其光芒所耀，有病祛病，無病強身。練武之人，可提高武功修為，大有助益。更能開智通慧，驅災種福，百般利益，數之難盡，遂令很多人心生嚮往。

自然，也有些人不信這般言論，但難以抗拒對心樹感興趣。擠破頭皮，也想看看這樹兒，是怎麼從人心裡長出來的，長得又會是個什麼樣子？以後飯後人前，吹噓誇耀一番，也是件美事。

當然，也有一些光芒照耀不進的，深處的影子裡，黑暗，還在隨風舞動。

“公子，這是李莊主的密函。”一個家丁模樣的人，躍到樹上。謹慎看了下周圍人群，才把書信遞給蘇言歡。

蘇公子也沒離開，他正交疊著腿，坐在一棵大榕樹上。這裡地勢較高，可以很好掌握法會院中的情景，因為接下來，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

開啟書信看畢，將信函放在紙扇上。信函貼著紙扇，緊緊的不見落下，隨著紙扇摺疊，又被重疊合上。

扇柄開合，如蛇張開大口，吃掉一顆雞蛋一般吞下信函。當他再開扇子，信上的墨跡均已不見，變成一張空空白紙，落在地上。如長蛇吐出，破碎蛋殼和消化未盡的骨頭。

“要開始行動了嗎？”那家丁眼神熾熱，很是期待。

“不必著急，順勢而行，依勢而做。害人，不一定要殺人，給人好處，將他推向風口浪尖，也是一種方法。而且，更加防不勝防——試問，善意和好處，幾人又肯張口拒絕呢。”蘇言歡看向腳下茫茫人群，滿臉堆笑，紙扇輕輕搖曳。

“公子言之有理。”那手下低頭贊同。

“現在，他化明，我化暗。自是讓他們更加，防不勝防。”他身形落下。落地後，白紙被他踩在腳下。那公子一改以往風流模樣，眼神中流露出一股子陰毒。“機會難得，還是先享受現狀好。你看，老法師要開講了。”

沿著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天時長老已登上法壇，他身著袈裟，在高臺上盤腿坐定。

香爐淼淼，仙音嘹亮。長老先拈香禮佛，帶大家進行了三皈依，隨後一十八聲佛號後，他方開始講經。

長老先念了一會《妙蓮法華經》，後談一下《彌陀要解》，再宣一會《摩柯止觀》、《無量壽經》，告一段《十善業道》。隨著他講經的一步步深入，偌大庭院，七彩琉璃光芒閃耀，霞雲萬里奔騰。似有仙鶴來朝，清鳴高亮。又仿若四周有芝蘭開放，滿鼻馨香。眾生沐浴在慈音佛光之中，內心充盈滿足，深深得其受用。

講到至極玄妙處，天時長老身後光芒萬丈，發出無量聖光。那光芒裡，長老心口位置，最耀眼之極處，金色種子破殼而出，善根發芽成長。善心護持，慈水滋潤，悲憫育花。心樹開枝散葉，一顆金色的大樹開始茁壯成長，開花結果。

眾生抬頭，見那樹有無限大，所現像有無限圓滿。滿目不能視其邊際，遮天蔽日，光亮灼人，遠勝烈日。那葉有無限廣，層層疊疊，密密茫茫，隨著枝幹延伸。其枝如大地之柱，撐起蒼穹。那花星星朵朵，如璀璨天空，一顆顆繁星，驀然次第開啟綻放。那果實豐潤圓滿，似明月倒懸，累累碩碩，掛滿金色樹頭。此樹木，如大寶華蓋，光靄奕奕，梵音陣陣，降於五濁惡世。

所謂心樹開花，恩澤眾生。臨漳城內，現奇觀異象。

人群中，有我們最熟悉的身影——露娜也來到了這裡。

最近她腦袋昏沉，一直睡眠不足。直到剛剛，她睡夢中聽到，似乎有人敲門。於是睜眼起身，推開門出去，卻沒發現，敲門的人。

她揉了揉眼睛，晃晃腦袋清醒一下精神。忽然看到一個帶著面具的身影，從走廊裡掠過。樣子像極了自己的大姐。於是她趕忙追出，但那人速度好快，身形迅敏，很快走出院子，融入了外面人群中。大街上人好多，似乎是在舉辦熱鬧的廟會一樣。她依稀辨著遠處，黑影離去方向。緊跟而來，卻是被一步步帶到了法會這裡。

“公子，獵物入套了。”一個一身黑衣的影舞者，臉上帶著妖狐面具，在樹下跪著，抬頭報告。

那公子拿出天狗面具，罩在臉上：“好，準備行動。”

露娜淹沒在人群裡。她踮腳抬眼，搜尋著熟悉的身影。

眾人仍舊都被講臺上的，經文和莊嚴法相吸引，倒是沒有注意這個東張西望的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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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相反的，露娜小女孩向著眾人眼神方向望去，卻是看到了天時長老。

她看到了臺上，講經說法的天時長老。

她看到了那無邊的光，那盛開的心樹之花。

心樹開花，光芒萬千。

她怔了一下，內心彭彭彭——發出了激烈的心臟跳動聲。她眼裡靈光不再，腦袋一片空白。

心臟跳動的速度太快，太過激烈。急速的跳動好似娟娟滴滴的春雨，到滂沱的暴雨巨大轉變。一瞬間心臟劇烈跳動，彷彿要跳出體外。腦袋也跟著漲大，彷彿要炸裂了一般。

她木然站立著。隱隱約約，似乎有一個力量在抗拒著共鳴。似一層薄薄的膜，艱難把自己籠罩在安全的肉囊裡。但外部那股力量太強悍，拉扯著，裡面抵抗的力量越來越弱，她的靈魂彷彿就要被牽引，被撕裂開了。

接著，她體內的魂器發出悲鳴，如摩擦玻璃一般，發出刺耳的聲響，

那聲音，在莊嚴法音之間是那麼聒噪。千萬聽眾趕忙捂住耳朵，這時候，天時長老也睜開了眼睛。

隨著長老睜眼，那心樹後，也有一顆碩大眼珠，睜開眼睛。就如一隻佛眼，瞬間捨去所有慈悲，不含絲毫感情，冷冷盯視這這個世界。

那眼睛看向露娜，好像遇到了大敵，露出警戒神色。

巨大的金色蝴蝶出現了。一隻巨大的蝴蝶從露娜身體裡，破體飛出。金色蝴蝶撲扇著巨大的翅膀，耀眼磷粉灑落。蝴蝶的肚皮上有一根硃紅色的線，和露娜身體聯絡著，如母親的臍帶連著孩子一般。

但那蝴蝶太龐大，太過怪異，綴連的部分，更像是血肉，景象十分可怖。

那蝴蝶帶著露娜，像巨大風箏高飛，帶著放風箏的人，死死撲向綻放的心樹。

樹木後那只佛眼，射出一道金光，直直向蝴蝶打去。

蝴蝶兩個翅膀倏忽合併，護住身體。金光照射在翅膀上，灼出一個大洞，邊沿還在向外延伸。

大蝴蝶不在乎翅膀的傷痕，如飛蛾撲火一樣，決然向著心樹那萬丈光芒衝擊。

翅膀扇出狂風，把人群掀飛，甩到牆上，摔成肉泥。風刃若刀，把剛才還緊靠在附近的人，削成了碎片。偌大廣場，聚集的居民趕忙四散奔逃，慌不折路。踩踏，碰撞，擠壓受傷者，不在少數。

天時長老看到這裡，單目和蝴蝶亂鬥著，造成大量死傷，於心不忍。於是，他閉眼，錚烈的單目關閉了，從樹後消失。

那蝴蝶沒有了敵手，終於得償，撲到樹上。

大蝴蝶伸出捲曲的口器，一針扎進了金色樹幹上。一口一口，吸食著樹上無邊金光。

隨著大蝴蝶的吸食，心樹木上的花朵一個個枯萎了，天時長老眉頭越皺越緊，滴滴冷汗直冒。

隨著大蝴蝶的吸食，樹上果實脫蒂落下，砸到地上，發出地震般隆隆的聲響。

彭—— 彭——

巨大聲音奏響，如同末日顫音。連同著周圍人的悲鳴和哭聲，奏出絕望的交響樂。

天時長老收斂心神，心樹終於還是展開了反擊：樹枝如網，一根根織成牢籠，樹藤如繩，一根根纏上大蝴蝶。接著樹幹後退，樹枝前伸。如樹枝上長出了一個燈籠——大蝴蝶被困在裡面了。

接著牢籠一圈圈縮小，那蝴蝶被捆，發出扭曲撕裂般的聲音。

蝴蝶痛苦，連帶著露娜面容也一起扭曲。

樹藤和樹枝進一步縮緊，露娜身體發出了咯咯骨骼捏碎的聲音，她的眼睛彷彿被擠得凸了出來，眼珠上根根血絲爆裂，嘴裡口水滴落。她發出痛苦的聲音，那真的是如將死的野獸般，發出陣陣悲鳴。

求生的慾望掙扎著，她在生或死的中間徘徊。

樹藤縮緊。露娜顫抖著伸出手，亂抓亂撓。彷彿人死前最後的掙扎，伸手在虛空中亂抓著。

本應該廣袤無邊，再怎樣也不可能觸控到的法相，卻在生死間，被亂撓的血手觸到了。她的手指夠到了心樹上的一片葉子，費力扯了下來。

哇——地一聲，隨著葉子被摘下，天時長老嘴裡嘔紅，金樹搖搖欲墜。

趁此機會，蝴蝶掙脫束縛，飛出牢籠，飛向高空。

那樹枝攀附，卻是抓住了下面綴連的露娜。

蝴蝶仍舊向上飛著，拼死逃離。紅色絲帶越扯越細，最後，被扯斷了。

魂魄聯絡被斷掉，露娜失神昏迷了過去。

金色蝴蝶飛走了。

心樹法相消失，天時長老被趕來的慧悟法師從後扶起。

長老吐出嘴裡的一口黑血，顫抖著站起身來，看向臺下，遍地屍首。

第一次，他臉色慌張。他指著躺在那邊地上，昏迷的露娜說道：

“拿下她！這個女子沒有五行之相，卻具五行之力。這個人，就是禍亂之子！拿下她！！~”

剛剛遠遠躲開的眾英雄，一哄而上。就要抓住這個犯下滔天罪孽的惡人。

“開始幹活了——”狗頭面具的黑衣人擺擺手，他身後十數個黑衣人跳了下去。

他背後還有一人，一直隱藏在黑暗裡。那人拉滿銀色的弓，一支雪白色的箭，如一束月光一般，穿透人群，穿過長長的庭院，一擊射入了天時長老的懷裡。

長箭如光，堪堪把天時又無的身軀射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