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之火甘為熄(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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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熾光趕到東城廣場時,太陽已經西垂,空蕩的街道上瀰漫著煙塵和悲愴的氣味,彷彿硝煙過後的戰場,不過這裡確實曾有一次戰鬥。

那裡並非空無一人,水華昭跪在地上一動不動,彷彿化為一座石像,她的背影淒冷,如同秋風裡的枯葉。

她瘋狂地戰鬥,將邪靈全部屠殺,最終卻沒能救下一人,最後時燼一把烈火將所有屍體燒成了飄散在空中的塵粒。不知為何,卻把她留了下來。

“師傅--!”躲藏在暗影處的特爾斐確認周圍沒有危險後跑了出來。

水華昭有些僵硬地緩緩轉過頭,那張柔美的面龐此刻完全失去了光彩,明慧的雙眼空洞無神。

她看到一步步向她走來的火靈。

凍結的面容有了一絲表情,她抬起眼,冷冷看著熾光。

就在之前的一段時間裡,她無數次設想當這個男子過來時她要和他說什麼。

如果很早的時候,他到了,她會與他並肩作戰、共同抗敵。

稍微晚一點的時候,她會質問他為何這麼晚。

在她瀕臨崩潰之時,他若出現在她面前,她一定要痛斥他、告訴他那麼多人為他的遲到付出性命、質問他到底有沒有心……

她想了一百句話罵他的冷漠。

然而此時,所有激烈的情緒已經在激烈中消亡了,萬事皆休!

她只是維持著下跪的姿勢,冷冷盯著那個男子。

熾光看清她凌亂髮絲下的眼神,沉默下去。

彷彿萬千話語,所有的責備、失望、痛恨全都匯於眼底寒芒中。

“師傅,我們走吧。”特爾斐察覺到凝重的氣氛,他也耷拉著臉,上前去抱水華昭的胳膊。

“抱歉,水華昭。”沉默良久的熾光終於開口。

水華昭想問他為什麼不來,但她不問也知道,熾光永遠只在乎一個人,那就是血魔。

最後,水華昭將目光狠狠轉開,她只說了一句話,聲音竟有些蒼涼:

“熾光,生命之中,除了愛,還有義。”

說罷,她扶著特爾斐站了起來,慢慢往回走,她想一走了之,永遠離開這個令她傷心、失望至極的男子,但她還有未竟之事。

第二日軍營中晨炊聲興起時,一個負責傳報的士兵乘馬疾馳在主道上,一邊高喊:

“尊主使者時燼大人到!”

“尊主使者時燼大人到!”

時燼放過水華昭完全是出於私心,臨走他還揚言威脅今日仍將繼續,但實際看著她那鄙夷仇恨的眼神,儘管知道不可婦人之仁的他也覺得不妥。

他想起第一次遇到阿昭時是以撒的部下在追捕她,於是他便來師傅的同盟方調查,同時,他也來探探虛實。

此時正是早晨做飯之時,院內士兵來來去去,一縷縷白煙彎曲著向上飄散。

旁邊響起驚呼,大概是著急的士兵撞上了一個侍女,只聽那女子責備:“你小心些,這是血魔大人的藥。”

士兵連連道歉,周圍一片鬨笑。

“什麼風把您吹來了?時燼。”一個含笑而散漫的聲音說。

時燼抬頭,黑暗精靈的少將正站在道路盡頭。

時燼兩步迎上,對他頷首示意:“阿爾貝都將軍。”

之後便直入正題:

“將軍可曾聽聞兩日前的事件?”

“呵,”以撒一笑,抬手請來者入殿,“本將的訊息若閉塞成那樣,這將軍不做也罷,本將倒是好奇什麼樣的小雜碎讓大人煩惱?”

時燼皺皺眉,擠出一絲笑:“煩惱倒不至於,”他擺手拒絕了進殿的邀請:“我想在將軍這裡四處看看,可否?”

以撒從容點頭。

兩人並肩而行,時燼開口:

“我來是想問將軍,前一段時間攻下碧色城後,部下抓捕的那位藍髮女子是何人?”說到最後,語氣已有嚴肅,時燼轉過頭,觀察著黑暗精靈的表情。

“什麼?”以撒卻是十分困惑,他微微睜大眼,接著又似恍然大悟一般,“哦,攻城那日我沒管著他們,大概又是哪個粗俗士兵做的好事吧……”

“不。”時燼冷臉打斷他,“在這裡,在科帕薩,您的士兵追捕一個藍髮女子。”

“什麼?”以撒又說了一遍,這次他表現的很驚訝,下一刻露出怒意:“竟然還有這等事!大人,待我將所有士兵召集起來問個清楚!”

時燼眼神一轉,搖搖頭:“算了,不必如此興師動眾。”

以撒重重出了口氣,才斂去怒氣,思索著問:“您方才說叛亂分子,又說到藍髮女人,莫非?”

時燼笑了笑,沒有回答他,只是說:

“我來此便是為詢問此事,既然將軍不知,我便告辭了。”

以撒將時燼送至大門,期間時燼又問:

“將軍近日作何打算?”

以撒散漫一笑:“碧色城剛攻下,就又出了亂子,再讓他們快活兩天,不日當再攻碧色城。”

“以將軍的性情,亂局豈不是次日就可穩定?”時燼笑容莫測,“將軍遲遲不動手,是在等什麼嗎?”

“哈哈,”以撒朗聲大笑,“本將的性情實則愛好閒散,大人的話倒是提了個醒兒,慢走。”

他一直目送魔法師的背影消失,臉上的笑容漸次收斂。

血魔居所

前廳門旁,阿奎那站著翻看書籍,聽到身後的腳步聲,連忙將書頁折起,放下了書,抬頭,看到再次穿上黑色軟甲的血魔走了過來,火靈在側後方跟隨。

昨晚熾光找到她,又取了一瓶血讓她給血魔服下,所以儘管受到重創,血魔的身體已恢復大半。倒是熾光,昨日和水公主回來後,他的神情就不怎麼好,那雙原本就充滿憂鬱的眼裡又多了些別的東西。

他那麼美麗的人,卻很少有笑的時候。

血魔路過時瞥了一眼她放下的書,轉過眼眸問她:

“阿奎那,你喜歡歷史?”

阿奎那愣了一下,因為此時的血魔嘴角彎起,竟然在笑。那長久冰封的容顏,彷彿終於有春風吹過。

“啊……在歷史裡,可以觀仰先人的智慧。”她才反應過來,恭恭敬敬地回答。

“你喜歡歷史,可以去時間塔。”血魔向她建議。

時間塔,大陸的文明與歷史記錄於此,其內存放無數卷軸,裡面的部分人被稱為時間見證者。

阿奎那低下頭,說:“阿奎那更願意留在您身邊。”

“你哪天想走了,和我說一聲就可。”血魔慢慢說,聲音裡也少了冷冰的質感。

阿奎那愣了片刻,才追上他們,行了兩步,終於忍不住說道:

“大人,您變了。”

“哪裡?”血魔淡淡問。

“您變得……您比以前更加溫柔了。”阿奎那細語道。

“是麼。”血魔垂下眼睫,輕輕開口,陽光下,她的嘴角含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弧度。

他們三人到達議事廳時,其餘人具已在場。

以撒點頭示意後,便凝重開口:

“時燼今日來,言語之間已經有所懷疑,他是聰明人,總會再找回來,一切只是時間問題。”少將環顧眾人,“最後的戰鬥就要開始了,我們要把戰場轉移到烈焰峽谷,否則科帕薩會被徹底毀滅。”

他一邊說,一邊指向科帕薩的西方。

“隊長,你即刻帶軍隊從地底通道前往峽谷,按我曾說的布兵,給我留下百人足夠。”

“屬下遵命。”塞克夏鄭重回答。

“等等!”血魔喊住他,“讓阿奎那也一起去。”

以撒點點頭,擺手同意。

“大人……”阿奎那遲疑了一下,看到血魔態度堅決,於是行禮:“謝謝您,大人!”

“能讓特爾斐也去嗎?他還是個孩子。”水華昭的聲音響起,她的聲音不再柔弱,竟也有了硬朗的氣質。戰爭與苦難,終於讓這個公主披上鎧甲。

她的話音未落,特爾斐就抗議:“我不走!我要在您身邊!”

“特爾斐!聽話!”水華昭按住少年肩膀,低低呵道。

“走。”以撒應允。“不要再拖延了。”

“我不……”特爾斐還想說什麼,卻被水華昭的眼神制止。少年鼻子一酸,咬著牙跟兩個黑暗精靈離開了。

臨走前,他回頭對水華昭喊:

“您一定要接我!師傅!”

屋內安靜下來,以撒直視前方,沒有看任何人,目光凜然,他攤開手,對剩下的三人宣佈:

“我們,留下來將敵人引向戰場。”

無人出聲,一時沉默。

他轉向水華昭,說:

“水公主需要保護。”

低沉的聲音緊接著響起:“我來!”

水華昭辨出是誰,有些驚訝地看向站在血魔身邊的火靈,那雙金色的眼睛正注視著她,從中水華昭讀出的是“責任”,但一想到昨日情形,心中滋味繁雜。

昨日之事,熾光對水華昭心懷愧疚,一直以來,他只把她當做交易者,但當戈薇再次出現在他生命中後,情況便有了一些改變,他已不再是那個可以失去一切的心死者,之前包含生命的交換條件,他必然無法兌現。

但熾光又非無情之人,所有的冷漠僅是他只把公主放在眼裡才看不見其他,昨天日暮時分,在水華昭那無聲勝萬語的目光控訴下,他想起碧色城宮殿的舞臺中心傾世光華的舞蹈,想起她海水般的碧藍眼裡透露出的昂然正義,還有為族人留下的淚水。

有時熾光覺得她的柔弱和曾經的戈薇有些像,但她卻用自己柔弱的身體將他人保護在身後,她告訴他,除愛之外,仍有大義。

除去不能兌現生命的承諾,熾光決定一切結束之後盡力補償水華昭,所以此時,他站出來保護她。

他的心思本是單純耿直,卻不想這一舉動對他一直苦苦追尋的公主帶去何種震動。

以撒勾唇,看向表面平靜的血魔,“那我來保護血魔。”

熾光一聽便急了,就像有人要搶走他的公主似的,對黑暗精靈怒目而視:“我也會保護戈薇。”

此時,血魔清冷的聲音宛如碎冰:“我不需要任何人。”

以撒輕笑一聲,盯著熾光的眼睛說:“危機時刻你怎能同時照顧兩人?你只能選一個。”

此時此刻,熾光凝重地蹙眉,一邊是他深愛的公主,一邊是他愧對的人,或許是昨日那一百個死去的無辜者令他深感自責,他總想透過對水華昭的照顧來彌補,於是他咬著牙說:

“我選水華昭。”

血魔只是眨了一下眼睛,灰色雙眼冷漠依舊,彷彿什麼都沒有變,但確實有東西改變了。

她打算再次相信那個人,而那個人這麼快就打破了誓言。

兩次的信賴,兩次的背叛。

他又拋棄了她,他從來沒有改變過。

她為什麼要融化自己冰封的心,再去迎接血淋淋的一刀呢?只是因為被他這幾日的所作所為感動了嗎?

罷了、罷了,她再也不會相信了。

儘管冰冷的刺痛從心底向百骸蔓延,她仍舊筆直地站立著,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

熾光說罷那句話就低頭對血魔說:

“公主,我也會在你身邊。”

血魔綻開一抹冷笑,也沒有再看他,“我說過了,我不需要。”

以撒又給他們詳細講述各種可能情況以及應對、地道位置、地形等安排,決戰前的會議便結束了。

離開時,熾光對孑然一身的水華昭說:“你先回去,有事就找我,我待會去看你。”

昨日的事讓水華昭對這個她暗自仰慕的男子產生了隔閡,她只是點了點頭。

熾光對於如何安排水華昭心中已有些打算,只是要徵得戈薇同意。他囑咐罷,連忙去追早已走遠的血魔。

殿外,夏日明媚,正是午時,空氣裡都有慵懶的氣息。

熾光兩三步走近,在血魔身邊關心地問:

“公主,阿奎那不在了,你想吃什麼我給你去買些。”

若是在早上,這樣的情形血魔會淡淡對他說出幾個菜,而現在,她已經對熾光徹底失望。

但她也沒有生氣的力氣,只是說:“不用了。”

她繼續自顧自地走,一次也不轉頭看熾光。

熾光擔心地皺眉,阿奎那不在,她連飯都不吃。血魔的態度也讓他傷心,她醒來那會允許他坐在她旁邊、他靠她的肩膀她也沒有發怒,今早他還看著她吃飯,本以為公主已經不再排斥他,然而換上黑甲,那個鐵心腸的將軍又回來了。

還是說……之前她是因為身體虛弱讓那種抗拒也淡化了?熾光細細回憶,公主那時說話、動作總是淡淡的,不冷不熱,原來是自己一廂情願的幻想麼?

想到這裡,熾光心底慌痛,不禁苦笑起來。

她還是不願原諒他!

儘管如此,他還是在一旁和她商量著:

“公主,阿奎那現在不在,能不能讓水華昭搬到前堂?這樣我不離開你也能保障她的安全了。”

水華昭,血魔想起那個熾光帶來的女子,她根本懶得去想熾光對水華昭的心意,只是冷硬地說:

“何必那麼麻煩?你直接去她那邊守著。”

熾光固執地堅持:“公主,我想您借阿奎那的屋子。”

此時已快走到院前,血魔停住腳步,回頭冷清地看著熾光,語音暗藏諷意:

“她是貴客,怎能住在侍女的地方?你要是執意想讓她來這裡,那我搬出去。”

她又尖銳起來……就像用荊棘包裹住一樣,熾光沒有辦法,只得作罷。

血魔邁入門內,又盯著他冷冷說:“火靈使,請不要再進來了,我要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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熾光生生頓在門外,俊美的臉上錯愕、又轉為苦澀,他哀傷地保證:“公主,我不會打擾你的。”

公主已不再理他。

血魔走入屋內,穿著軟甲便躺下,戰爭不知何時觸發,她不會再脫下鎧甲睡覺了。

心思幾番起落後,最終又迴歸平靜。

熾光在緊閉的門外又失神站了一會,他走出去,心情不好的他燒掉了士兵晾曬的衣服,然後他要給公主找些飯,等她醒來再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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