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七章 清晨啊清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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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一塵在昭明太子掩護下出得皇城,迎著朝陽遮目觀瞧,街面上店鋪已開張大半,不少百姓也出門逛街。

聽得人語喧囂,一派生活氣息撲面,緊張的心情也隨之放鬆,只覺清爽舒泰,彷彿這晨光直透心底。她拽了拽太子,“皇兄,你不要隨我一道去見費九關?”

昭明太子冷哼,厭惡地甩開袖子,“去做什麼?打死那臭小子?”

他橫了妹妹一眼,“記得蹤萍的話,早去早回。過得不開心,就回來。”

柯一塵淚眼婆娑,咧嘴笑了笑,撲入兄長懷中,撒嬌道:“遵命!”

昭明太子無奈搖頭,不捨地囑咐茶小鈿,“這是你當初要跟著的人,照顧好她。”

茶小鈿眯起眼睛,暫時放下了舊怨,認真道:“放心,不管是誰,都休想碰公主一個指頭。”

昭明太子滿意點頭,宮門處太子的鑾駕儀仗已在等候多時。他最後低頭,溺愛地輕輕在她腦袋上拍了拍,毅然轉身向儀仗走去,自此再餘話。

一直目送太子起駕回府,柯一塵這才抹去眼淚,回身咯咯一笑,“現在我們去哪兒?”

荷無擎引路道:“且隨我來。”

當下由茶小鈿攙扶,二人跟隨在荷無擎身後,穿過熙攘的街道,來到應天大街,卻是要出城。

望著黑洞洞的城門,茶小鈿忽問道:“殿下,見面之後你要怎麼說?”

柯一塵體力已有不支,一路上步履蹣跚,粉腮暈紅,佈滿細密香汗。聽到問話,她臉上閃過一絲慌亂,“該怎麼說就怎麼說。你且準備好,他若是費這麼大力氣把本宮叫出來,還說那套仁義道德的屁話,我準你先斷他狗腿!”

“這個自然。”茶小鈿理所當然點頭,又遊移道,“我是說那晏空花。她賣了你這麼大的人情,殿下你見到她後要怎麼說?”

就連走在前頭的荷無擎都下意識放慢腳步,側耳傾聽清淑公主想如何對付副樓主。

柯一塵沉吟片刻,篤定道:“她不會跟我見面。”

“為什麼?”

“因為她心裡明白,自己那點盤算瞞不過我。這一仗她已經贏了,就不會給我當面戳穿她的機會。她會讓我跟費九關獨處。我倆獨處時,無論我怎麼說她壞話,費九關那個混蛋都不會相信。”

柯一塵顯得有些氣餒,狠狠瞪了一眼城門內負責檢查的守將。她們三人早在路上就將易容撕去,恢復了本來面貌。洪武規定,出入南都城都需檢驗身份。那將士本欲上前例行檢查,被她容貌氣勢所攝,居然頓在原地,愣愣看著她從自己面前經過。

荷無擎忍不住轉過來,深深望向公主。正應了那句話,最瞭解你的往往是你的敵人。要論對晏空花的瞭解,自己跟隨副樓主多年也自愧不如。她毫不懷疑哪天副樓主若是無端暴斃,兇手一定是眼前這位。

茶小鈿又問,“那她會去哪兒?”

柯一塵分析道:“這個女人犯起花痴來簡直沒有理智可言。她會做什麼,完全取決於費九關想要什麼。費九關要是鐵了心把我拋在南都,那她這會兒多半在街邊茶樓裡喝茶嗑瓜子。反過來若費九關一心帶我走......”

她忽然看向茶小鈿,狐疑道:“你怎麼好像很關心晏空花?”

只要事不關己,她立刻閃耀出智慧的光芒來。不僅對晏空花洞若觀火,連身邊的茶小鈿也能見微知著。不過有一點荷無擎深表遺憾,在她看來,在對待費九關的問題上這位拋家棄國,背信逃婚的公主似乎更沒什麼理性可言。

茶小鈿正色道:“觀摩借鑑,我覺得她很值得我學習。”

柯一塵奇怪,“你學這些玩意做什麼?”

茶小鈿微微一笑,卻不答話。不知為什麼,柯一塵感覺這笑裡透著一股意味深長,讓她心裡直發毛。

說話間三人穿過城門,終於出了南都。

雖然還是早晨,外面排隊入城的隊伍已如長龍向外延伸。茶小鈿四處張望,猛覺身畔的公主顫了一下,接著掙脫自己攙扶,眼神也變得空靈起來,幽幽望著一個方向。

順著她的目光,果見有三人行裝整備,等在路邊。觀蓮與關浮沉牽著五匹馬,正往這裡看。兩人中間,那個讓小鈿厭惡地黑臉青年同樣一副痴呆模樣,直不楞登盯著這裡。

四目相對,兩人不約而同向對方走去,那副不管不顧地勁頭,好像除了彼此,身邊再無他物。茶小鈿暗暗啐了一口,酸溜溜看著那人,暗自祈禱上天派輛馬車,撞死這個狗東西。

可惜事與願違,邊上入城的隊伍秩序井然,百姓遵紀守法,並沒有義士驅車橫衝直撞,為茶除害。

費九關快步走近,怔怔望著柯一塵,看著她憔悴的面容,如瀑披散的長髮,以及那身宮裝侍女的長裙。這是他第一次見到柯一塵女裝的模樣,看了許久,這才試探地叫她,“......一塵?”

柯一塵聽出了他話裡的窘迫侷促,病怏怏的臉上露出狡黠得意的神采,嫣然一笑,袖子一揚掩住小口,不盈一握的腰肢搖曳,使了個身段,眼波流轉,像唱戲般扭捏作態道:“費公子忒地無禮,怎這般瞧著奴家?”

費九關嘴角抽了抽,驚豔之餘又覺得幾分彆扭,還有些毛骨悚然。好兄弟變成活公主,就算此刻親眼目睹了柯一塵的真容,也讓他不大適應。

他尷尬地跟著笑了起來,抬手想去拉她,可剛伸到一半又覺男女有別,訥訥縮了回去,一隻手不知往哪兒擱才好。

“我......”

十幾日來反覆琢磨的話還未出口,眼前少女根本不聽他說什麼,一個惡狗撲食直接投入他懷中。費九關下意識直起腰背,像是被點中了穴道,呆若木雞。

過了一會兒,只覺少女一雙玉手在自己懷裡不停摸索尋找,似乎並非要跟自己哭訴,他微微松了口氣,這才小心翼翼地問,“你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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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一塵雙眸冒火,急不可耐道:“有吃的嗎?餓死我了!”

“呃......”

半月不見,沒有說什麼柔情蜜語,也沒有幽怨纏綿,而是張口喊餓。這讓費九關找回了從前的狀態,只一瞬間,又感覺到了那個狡猾聰明、活潑頑皮的一塵回來了。

其實也無怪柯一塵這般著急。若是平時,她不介意先談完風花雪月再解決個人溫飽問題。可是這十幾天在宮裡,她只當再也見不到費九關。心裡多少存了棄世輕生的念頭,鬱鬱寡歡,水米不進也不覺飢餓。如今放鬆下來,又走了老遠的路,只感到腹中如有烙鐵灼燒,看到什麼都恨不得啃一口。她都饞茶小鈿半天了。

費九關轉頭求助,關浮沉與觀蓮這時也都靠近了。觀蓮解下包袱,數出幾塊糕點遞過去。柯一塵瞪了她一眼,直接略過她手裡的點心,劈手搶過她的包袱蹲在地上翻找。

她就當著眾人的面,以氣吞山河之勢吃光了包袱裡滿滿當當的糕點,這才意猶未盡地把包袱遞還回去。觀蓮接過那塊輕飄飄的布,低頭看看手裡僅存的幾塊點心,鼻子一酸,淚眼朦朧。

待掃清六合。公主殿下這才優雅地擦擦嘴,重新起身看向費九關。

“你有話要跟我說?”

被那雙眸子凝視,費九關頓時感覺春風習習撲面而來,飄飄然之間他再一次變得侷促。先前構思的滿腹話語現在一句也說不口,幾次欲言又止,終究還是忍不住問道:“你真的是清淑公主?懷淵兄的未婚妻?”

柯一塵靜靜望著他,看不出在想什麼,下巴輕輕點動,“是。”

“呵,呵呵呵......那可真是......”

費九關乾笑了一陣,還是說不出到底真是什麼。他手足無措地撓撓頭,稍稍定了定神,迎著柯一塵的目光把手遞了過去,

“走吧。”

柯一塵眼睛眯了起來,卻不理會遞到面前的手,而是懶洋洋地問,“去哪兒?”

“三山。”

直到聽到這句話,柯一塵才終於嫣然一笑,春暖花開,亮晶晶地眸子一剜,輕聲哼哼道:“算你識相!”

白皙的手指輕輕搭在費九關粗糲的手掌上,她臉頰忽地騰起一抹紅霞,感覺有些燙手。可轉念一想,晏空花是不是也牽過這隻手?她沒由來一怒,纖纖玉手頓作張牙舞爪,用力一拽摟住了費九關整條胳膊,“那走吧!”

陡然受制,費九關下意識就想要抽回胳膊,但只稍一用力,肘部立即觸到一片柔軟,嚇得他再也不敢動彈,如提線木偶任憑柯一塵拖拽。

還能說點什麼呢?這位清淑公主真的又從宮裡跑了出來,站在了自己面前。難道到了這種時候,還要問出“你願不願跟我走?”這種蠢到沒邊的話嗎?

反正費九關再也問不出口了,眼望不經意露出甜甜笑容的柯一塵,他什麼也說不出口,嘴角也泛起笑意。

這時他敏銳的察覺到身邊有一道格格不入的氣息,仔細感應,居然是一絲若有若無地殺氣。他轉頭一看,就見茶小鈿悄無聲息地站在柯一塵身後,剛才竟沒有注意到她。不禁訥訥道:“那你是......”

“茶小鈿。”茶小鈿根本不拿正眼看他,不冷不淡地應了一句。

“呃,幸會。”

雖然早有預料,但這個纖細的少女居然就是燕笑寒等人口中那位滅了自己親叔叔滿門的狠角色,費九關還是有些發暈。不過回想她的身手,連自己也差點栽在她手中,此女的確當得起洪武八駿的名號。

茶小鈿哼了一聲,自徑過去牽了兩匹馬,把韁繩遞到公主手裡,這才解了費九關進退維谷的困境。

柯一塵心情大暢,輕拍那匹白馬,回頭對荷無擎道:“告訴你家主子,再見。”

荷無擎默默望向費九關,看眾人這副打扮,她也明白之前自己想得差了,這恐怕不是外出幾天就能說得通的。頓覺頭大如鬥,眼中罕見的帶了幾分幽怨。

費九關深施一禮,“請荷姐轉告義姐,九關這便走了。昨夜的承諾,費九關牢記於心,至死不渝。我不在的這段時日,還勞煩荷姐照顧義姐。”

荷無擎疲憊嘆息,拱手還禮道:“瞭然。”

最後猶豫看了眼柯一塵,“保重。”

她是親眼目睹了昭明太子和陳蹤萍的告別,明白柯一塵為了來此放棄了何物,現在回味,不得不佩服這名少女的膽魄,倒不是一句花痴能蓋得過去的。

柯一塵只笑笑,手還在撫摸馬身,可目光卻不由自主瞄向費九關,顯然嘴上不說,但心裡對他剛才的話十分介懷。

眾人紛紛上馬,衝荷無擎揮手作別。正欲離開,猛地身後喧譁聲大噪,回頭看去,只見城門處不知怎地亂成一片,整齊地隊伍驟然散開,人群四散奔走。

有一人一騎,穿過門洞,氣勢洶洶地撞出城來!

馬上是個杏黃色衣衫的少女,俏臉陰沉似水,手縱韁繩,策馬揚鞭。守城的將士也未曾見過如此膽大包天的人,可似乎不敢阻攔,只是跟在後面疏散民眾。

那少女出得城,一眼便瞧到柯一塵這處,不假思索撥馬趕上,待到近前韁繩一勒,人也躍下馬來,不是李香海又是誰!

柯一塵愣住,還沒見過香海做出如此出格的舉動。她俯身下馬,款步走到跟前,笑道:“香海......”

香海一言不發冷眼看她,待她靠近,毫無徵兆地遽然揚手。

啪!

一聲清脆的巴掌響起。柯一塵白嫩如羊脂的右臉頓時泛起五個指印。她似乎也被這掌打懵了,呆呆捂著臉,不發一語。

“不要叫我名字!你不配叫我名字!”

李香海厲喝一聲,恨恨盯著柯一塵。猶不解恨,反手又是一巴掌甩出,給柯一塵左臉也賞了一記。

啪!

茶小鈿看得眼角直跳,身子一動就要下馬,邊上費九關突然伸手按住她。迎著小鈿陰測測地目光,他沉著道:“莫去。”

這一耳光似乎把柯一塵打回過神來,她深深望著香海,忽地嫣然笑了,大步走向她走去。

誰也不知道挨了打的公主會做什麼。李香海心中一慌,下意識退後,只退出一步,就被柯一塵摟在懷裡。

驟然被溫暖包圍,香海只覺呼吸間滿是芬芳。兩人緊緊貼在一起,她甚至能感覺到公主砰砰地心跳,不禁熏熏然心生恍惚。這時耳畔微微麻癢,傳來一句輕聲語。

“我走啦,對不起。”

回過神來,柯一塵已放開懷抱,轉身上馬,她見費九關、茶小鈿、關浮沉、觀蓮、還有地上站著的荷無擎,大家都在看著自己。於是揉了揉臉,展顏衝眾人一笑,吆喝道:“三山!”

說罷率先揮動馬鞭。白馬嘶鳴,奮蹄狂奔。費九關也笑了,拍馬追上。霎時塵土飛揚,五人五騎,向北而去。

李香海呆呆望著遠去的柯一塵,摸了摸耳朵,驀地一抽鼻子,哇地失聲痛哭起來。

“你騙我!你騙我!嗚嗚嗚嗚嗚,你騙我!”

她越哭越是悲傷,帶著一腔的控訴,憤怒、委屈、悲傷、不解,種種情緒在此刻盡數宣洩。雙膝一軟癱坐在地,憤然抓起泥土,向那白馬的方向擲去。

泥土在空中飛揚,最後無力墜回地面。白馬走遠,再也聽不到她的聲音。

清晨陽光明媚,這是剛剛升起的太陽,所以明媚。

太陽只有升起才會落下,因為落下才會升起。今天的太陽也會有落下的時候。

但現在是清晨,陽光依舊明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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