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六章 神教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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脫離了閻王的掌控,小鬼兒便成了閻王……

風聲漸息,風林展動,寒鴉悲啼,一片肅殺的景象……

便如此刻楚門人的眼,眼中滿是殺機,嗜血方是其內的深意……

聖月神教眾人已心生畏懼,畏懼如見風野草,瘋長不已,盤踞心靈,佔領頭腦,只覺眼前那一個個扛刀走來的哪裡是人?分明是一個個不屠人便覺心手瘙癢難耐的劊子手,是一頭頭不見血便渾身血液沸騰的夜梟,是一具具徒手爬出地獄為禍人間的惡鬼。

雙股戰戰,幾欲先走,可現在偏偏又不能走,明明勝利已近在眼前,可現在偏偏又距離自己有萬里之遙,遠得便如一個在天涯,一個在海角,且在這天涯海角間,更橫亙著一座高逾萬仞的大山,一條激流湍急的巨河,那一株粗壯、枝繁葉茂的銀杏,宛如一棵彼岸的曼珠沙華,美得令人目眩,心迷,惹人遐想,禁不住採擷,可隔在中間那一望無際的黃泉,又令人望而卻步,心生迷惘,甚至聯想到死亡。

現在,黃泉中又已湧現出無數的小鬼兒,為這一條本就難行的路,增添了無數的業障,他們是聖月神教眾人心中的業障,是他們心中那一道永遠也難以逾越的坎兒,每觸碰一下,便多一道傷痕,留一條傷疤,可若是能夠忍痛闖過,那麼,他們迎來的,也將是破繭成蝶後的新生……

現在,楚門眾人走來了,小鬼兒們走來了……

聖月神教教眾手握鋼刀,手中刀緊了又緊,手心滿是冷汗,望著步步緊逼的楚門人,手足無措,唯有茫然,茫然四顧,回頭便只望見重傷生死未卜的無劍,歸海潮生與“三錘元帥”董必平那兩張嚴肅凝重的臉,他們在那兩張臉上看不出任何的信心,以及哪怕能夠帶給他們一絲希望的安慰,他們已經輸了,氣勢上輸了,接下來便是滿盤皆輸,大輸特輸,輸的徹底。

也許是被恐懼擊斷了最後一根顫抖的神經,他們竟陡地生出萬丈豪情。

“死就死吧…”

“腦袋掉了碗大的疤,十八年後咱又是一條漢子…”

“……”

“可俺還沒娶媳婦呢…”

“俺家中還有八十老母呢…俺要死了…她可怎麼活啊…”

“都別說了!俺去年才娶的媳婦,現在俺媳婦大著肚子在家等俺回去呢,俺還沒見俺兒子一面呢,今天估計…唉…”

“他娘的,有一句話怎麼說的來著?人終有一死,或輕於鴻毛,或重於泰山,咱生得不驚天動地,死總該死得轟轟烈烈吧…”

“那可不一定,興許連那臭蟲螞蟻都不如呢…”

“呸,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兄弟,求你個事兒…”

“嘛事?”

“我叫王有把,幫我記一下…”

“為什麼記你的名字?”

“嘿嘿…我怕一會兒我死了,有人給我收屍,都沒人認得我,死了都沒個牌位…”

“……”

“有勞了,兄弟…”

“好吧…我叫李希臨…”

“哇,兄弟,好名字啊…”

“名字,一個稱呼而已,叫什麼都無所謂的…這名字是我爹給我取的…”

“哦哦…那尊父現在…”

“早死了…上一次神教聖戰,我爹被一百來號人圍在西土坡,剁成了肉泥…”

“那其他人呢…”

“哪裡還有其他人,那一役,我爹是神教統領…”

“死戰不退,勇士也,果然,有什麼樣的統領就有什麼樣的兵子…”

“哼哼…我爹就是被他手下那一百來號兵子剁成肉泥的…”

“為何?”

“對待兵子親如兒女,寢同眠,餐同食…”

“那是愛兵如子的好統領,兵子該為之赴湯蹈火,舍身取義的呀?”

“的確,本該是那樣的…本該是那樣的…”

“……”

“兵如鈍刀,若是只知一味地呵護保養,不打磨,不殺人,終有一天,它會反克其主,教主人因它累禍而死…”

“這是領兵者的悲哀…”

“不過是咎由自取…”

“那…當時你在哪裡?”

“我就站在那裡…”

“站在那裡,站在哪裡?”

“在我爹身邊,看著我爹被殺,被剁成肉泥…”

“只是看著?”

“只是看著…”

“不曾做點兒什麼?”

“我當時若是做點兒什麼,下一個變成肉泥的就是我…”

“為了活命,情有可原,然後呢?”

“然後吃了一塊兒肉…”

“什麼肉?”

“我爹的肉…”

“生啖父肉,這…”

“我當時若是不吃那塊兒肉,下一刻他們就要吃我的肉…”

“如此,便不顧人倫?”

“人倫?人活著,就是為了自己,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

“你…為何…”

“兄弟,最後一次叫你一聲兄弟,李希臨,我已記住你的名字,如若我此戰不死,我必將為你立上墓碑,只是,不能為你冠上‘神教子弟’的英明,因為,你尚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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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自己…我…有何錯!”

“唉…你本沒錯,錯的是這世道,是這吃人的世道,將我們變得都不再像人…”

“是…這世道…錯了?”

“也許吧,也許是我們錯了,也許是我們都錯了…”

“好…”

李希臨緩緩合上雙眼,步伐堅定,不曾後退的神教教眾,是他眼中所見這世界最後的一幅畫面……

他做了一個悠長又迷濛的夢,夢中,他望見自己的父親站在他的身邊,他與父親並肩而立,浴血殺敵,最終,戰死沙場,他親眼看到了自己的墓碑上用鮮血刻著“神教子弟李希臨之墓”,這幾個殷紅大字,便是對他的一生的歌功頌德,無言讚譽。

而他的父親的墓,就緊挨著他,墓碑稍稍向前,墓土微微高聳,似乎隨時準備著挺身而出,為他擋下暗箭明槍,毒漳蜚語,那一刻,他淚如泉湧,口中呢喃:“若是有下輩子…”

“若是有下輩子,咱還當神教子弟…”

……

……

那是一場令人難忘的戰鬥,據後來活下來的人說,那場戰鬥,是他們這一輩子打得最痛快的一場仗,沒有一個人後退,沒有一個人在乎生死,所有人似乎都已感受不到痛覺,哪怕被砍下一條臂膀,也要大叫著提刀上前,便是戰場食人無數的楚門子弟都未曾想到,對面那一群目露驚懼,身著黑衣之人,為何會這般的勇猛,這般的不要命,他們殺著,砍著,棋逢對手,難得遇到不要命的,自然要好好地切磋一番,看一看,究竟是誰更不要命,誰更勇猛……

殺至最後,每個人皆棄刀肉搏,只因刀已砍得捲刃,拳拳到肉的擊打,才更能發洩出內心的憤怒,一時間,黑衣白衣混作一團,猶如一顆顆黑白棋子,在棋盤上你來我往,成對廝殺,拳,腳,甚至連牙齒都派上了用場,每個人的心中皆堅守著一個信念:“不是一定要贏,只是不想輸…”

這一場搏鬥直到一個人的出現方漸為平息,只因這個人甫一出現,別人便不得不注意到她。

一襲白衣丈尺,裙尾曳地,面容清瞿,眼窩泛紅,似是剛剛哭過,卻是更添嬌媚,我見猶憐。

天空霎時黯淡,濃雲墨卷,片片銀雪飄落。

“嗬,竟又下雪了,今年的天氣真是怪事…”一老翁蹲坐田埂間,嘴中“吧嗒吧嗒”地抽著一鍋旱菸,紫白色的煙霧嫋嫋升起,與空中白雪融為一體,雪片落至煙鍋上,霎時化為一灘冰水,老翁搖搖頭,在鞋底磕磕已然熄滅的煙鍋,像是嘆息,又像是滿足,將菸袋在煙桿上纏了三纏,站起身跺了跺腳,抖落抖落肩上的雪,彎著腰,背著手,只兩三步,便消失在茫茫的雪色之中……

冷幽玉此刻的心情,便如這漫天銀雪,飄飄揚揚,不知落處,她抬頭望了望天,只覺雪掃麵皮,有些疼,有些冷,她又低頭看了看地,只見大地煞白,銀裝素裹,有些目眩,有些神迷,最後,她望了望那些人,人中有熟識的,只是比記憶中更添了五六分老態,但更多的卻是一張張陌生的面容,那些面容年輕而富有朝氣,眼裡盡是些對未來的期許與憧憬,年齡也大致與她相仿,他們的父輩已為聖月神教奉獻一生,可他們的子輩也難免踏上同父輩一樣相似的命運,這是悲哀,這是因果……

冷幽玉忽地想起自己的母親,一個為情所傷之人,一個愛情荊棘下遍體鱗傷的傻瓜,隻身一人,撐起一個教,隻身一人,挺起一片天,於這寸草不生、滿目荒蕪的西域苦寒之地,盛開起一株遍體血痕、妖豔緋色的薔薇,而今,她的母親已然逝去,只餘這教,這人,這片天,這西域……

她的雪蠶經早已練至九層,距離那大圓滿之境,就只差一步之遙,她現在本該絕情絕性,心如鐵石,世間萬物,再無任何事物可以牽動她的心旌,動搖她的心性,可不知為何,此刻,她心中的菩提竟飄落下幾朵黃葉,正落在她心底的那臺明鏡之上,竟使明鏡惹上塵埃,覆上微糜,她的心,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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