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露臺的門一直都沒有鎖，原因是除了少數幾個知道露臺通道的醫生會去之外，這扇門只有維修水箱的工人會上去，其他人根本不知道這扇門的存在。

楚琳是怎麼跑上去的？

跟著主任衝出去的另一個醫生就是方明，當醫生以來這是他第二次覺得腦子裡一片模糊，上一次是自己的老師，但情況和這次不同。

方明看著主任往電梯方向跑去，他的腳步戛然而止隨後迅速轉身朝安全通道跑去，他知道這個露臺的門在哪裡，從安全通道過去要比電梯更快一些。

這個女孩子到底怎麼回事？難道她就是這麼不把自己的生命當一回事嗎？

老師當初也是如此不信任自己，所以選擇離開醫院，自作主張地去往另一個城市，尋找另一種治療方案。

這簡直是一種羞辱，好像一個冰冷的巴掌重重扇在方明的臉上，病人有時候根本不知道自己的選擇是不是正確的，當那種可怕的疾病降臨的時刻，人彷彿置身於一場殘忍的遊戲，這個遊戲不允許棄權也不允許逃避，不允許退出也不可以按下暫停鍵。

生命的軌跡在一天裡被徹底改變了。

人們開始恐懼，恐懼的一部分是似乎總有選擇擺在眼前，正確的選擇能讓自己更好的生存下去，錯誤的選擇會把自己推向萬劫不復。

最可怕的是，選擇不僅僅關乎命運，背後還有某種正確和錯誤的評價，人會變得軟弱，害怕是自己做了錯誤的決定讓自己的人生徹底毀滅。

任誰都難以好好想清楚，人的大腦也許就沒有思考這種問題的能力。

老師離開之後，方明整整睡了三天三夜，他甚至完全與這個世界脫離了聯絡，明明還能活動身體，但好像完全感知不到周圍的一切。

當初是怎麼重新振作起來的？

方明不記得那麼多，但他清楚，自那之後自己確實發生了改變，是這種糟糕的經歷，自己的從醫生涯變得不同，他說不出有什麼不同，可是，那種痛苦，那種與世隔絕的寂靜和無力感，他再也不想要承受。

方明的腳步很快，他幾乎是一口氣衝向了十五樓樓頂。

推開白色鐵門，視線根本看不清楚眼前的景物，只覺得灰的彷彿鏡子一般的天空下站著好幾個人，有幾個淋溼的護士在大雨中環抱著自己的手臂，她們手足無措地站著，時不時開口說幾句話，雨水聲太響了，方明根本聽不見她們說了什麼。

很快，當他在雨中徹底被澆灌成雨人，他看到了遠處的楚琳，那個嬌弱的身軀不堪一擊地掙扎著，她在喊著什麼，對著一個人，拼命地大喊。

隨後跟來的張文文站在方明背後，認出了雨中的另一個人，一個撐著透明雨傘正站在楚琳身後的女醫生。

“是笑學姐。”

“什麼？”方明不知道張文文在說什麼。

“跟你說不明白，早知道你們外科就該請身心科來會診，我之前怎麼也沒想到呢。”

“我們醫院身心科？”

“跟你說不清楚。”張文文一把拉住正要走向前去的方明，“別過去，要是這丫頭是要想不開，你過去反而可能刺激她。”

“方明，到底怎麼樣了？”爬上十五樓露臺的主任問道。

“我不清楚，現在好像也不方便過去，主任還是儘快通知消防和11 0吧，那麼大的雨，萬一——”

方明沒有走近楚琳，他往露臺的西面走去，一直走到圍欄旁，所謂的圍欄不過是高度剛到胸口的鐵欄杆，任何成年人想要從這裡做什麼可怕的事，難度都不高。

這個訊息很糟糕，方明想到，即便是楚琳當下的身體狀況很虛弱，可真的是要下定決心跨過這道邊界，也完全可以做到。

想到這裡他更著急了，雨也下得更大了些。

人心是無法揣測的，現在所有人的心都快速奔跑著，比天空的雨點似乎還要密集地捶打著，每一口呼吸伴隨著吸入鼻腔的雨水，泥土和冰涼的鐵的味道。

這種味道令人毛骨悚然，在場的都是醫生，生死看得遠多於普通人，可是親歷當下的場景，沒有一個人能真的沉著冷靜。

特需病房的護士已經嚇得蹲在地上，楚琳的聲音弱小無力，她離欄杆的距離卻如巨大的鐵錘敲擊著每個人的神經。

“笑學姐——”張文文忍不住祈禱，“學姐，千萬不要出事啊。”

“那個女醫生真的沒問題嗎？我在想要不要衝過去把她拉回來。”

“不能！”張文文著急說：“千萬不要，這雨那麼大，萬一你沒抓住她，她一著急反而更衝動，給笑學姐一點時間，我們——要相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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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相信。”

“你這個人，我們在歐洲是經過大量訓練的，你懂什麼，給她點時間，再等等。”

方明等不住，但也不敢貿然衝上前去，時間一分一秒，狂風吹過眾人，沐笑的聲音斷斷續續。

方明依稀拼湊出不完整的句子，“不要一個人扛著。”

“這不是你的錯。”

“即便是什麼都做不好——”

“她說這些有用嗎？”方明半信半疑。

“這種時候，只要有人說這些，只要她還在聽，就有可能有用，我們慢慢走過去，你跟著我。”

方明跟著張文文，心情比第一次拿手術刀更緊張。

“我不怕死。”他聽到了楚琳的聲音，他聽到了兩人的對話。

“醫生，你知道嗎？我不是怕死，我想我根本不怕，哪怕現在從這裡墜落。”

“我知道，你是個好女孩，讓我們把病情弄清楚好嗎？把手給我，來，我們回去——”

“醫生，你知道嗎，我害怕。”

“你讓我靠近你，然後你慢慢告訴我，讓我知道好嗎？”

“不，你們不知道，直到剛才，在大雨傾盆之前我也不知道自己害怕的是什麼，但是現在我想我是知道的。”

楚琳往後退了一步，緩緩轉身，方明覺得這一切就好像緩慢的電影鏡頭，但是一眨眼，這種緩慢突然加速，好像進入了另一個世界，方明有些恍惚，此刻的楚琳已經正面朝向圍欄，她在低下頭，不知道是因為疲勞還是身體的疼痛，她低下頭朝十五樓的高度望向地面。

沐笑知道這是一個很不好的預兆，死亡的步伐又一次接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