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泉司溶洞暗河波平若鏡，一盞青燈隔岸照水，無數雙眼睛游魚似的從水下巴望。

塗海瞑目在水畔青燈下候著，水下的游魚忽然悄無聲息地沉沒，她睜開眼朝著水面新起的微瀾瞧去，看見了那只小舟。

悟生一人蹲在船上，瞪眼瞅著她。

“結束了？”塗海問。

悟生點頭：“我要上岸。”

塗海搖頭：“不用，沿著水路繼續行進就是枕泉司出口，悅神峰的人在洞外等著你。”

悟生：“我不想改命了，我想去歸元城。”

“為何？”

“及時行樂。”

塗海冷哼：“‘及時行樂’？這話從你個和尚嘴裡說出來，可有點意思。”

悟生堅持：“我愛怎樣就怎樣。”

他說著便從船中站起來，好像這就要上岸。這人從來都是如此不知禮數，塗海倒也習慣了。

“你愛去哪兒去哪兒，只是這瓊脂洞你也熟悉了，除了一條水道哪裡也出不去，你上岸還不是一樣。”塗海在膝上拂袖，“乘船出去倒快捷，為何如此反常？難不成你身上帶了別的什麼東西，不敢叫人發現？”

悟生對著她抖了一抖窄袖窄褲管，表示不能藏什麼東西。

塗海只盯著他那一襲袈裟：“你是不是覺得，我的俑沒有現身，就看不到這洞裡都發生著什麼？”

悟生不再抖袖子，手臂縮回去按著袈裟胸前的褶皺。彷彿塗海的目光能夠穿透袈裟，看見他懷中藏起來的那只缽。

水下泛起漣漪，小船劇烈地搖晃。

“上。”塗海一聲令下，群俑掀翻船隻撲向悟生，那小僧趁船板被掰碎的瞬時跳起，竟踩梅花樁般踩著幾枚人俑的頭衝向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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塗海一掌掀翻青燈，將周遭打入黑暗。

悟生頓時失去著落處，腳尖勉強點住岸邊石臺，還沒站穩便被撲上來的人俑拽進水裡。他甩掉厚重的袈裟一個金蟬脫殼，捧住那只缽向上游。

人俑窮追不捨，他迅速發動咒訣，光芒射出陶缽。他抓住缽中彈出的金剛杵，在水中刻印金輪字訣，發功震開人俑的圍堵，趁著法力封住邪煞時衝出水面。

……

悟生撲騰在水裡尋找碼頭，許久摸不到任何憑依，人俑不會被定太久，塗海不知是否已經去報信，洞外的督院人手恐怕也已經知曉。

冰冷的地下河幾乎將悟生凍僵，他的呼吸彷彿斷線的珠串，一手卻死死地抱著缽。

這裡面還盛著活生生的杜灼桃。

為何偏偏要在這個時候幫她，悟生自己也不知道，硬說是為了加害蔣殿或者無盡洞天，似乎又並非如此。響骨盅早已在做，大甕溝甚至破了身上的劫，他與蔣殿算不得深仇大恨，甚至蔣殿對自己還不錯，今後本應分道揚鑣，再也不該有什麼瓜葛。

所以為何？

那種事，自己這輩子還有機會想明白嗎？

悟生冷到麻木，水下的人俑似乎開始恢復了行動能力，他奮力蹬水卻感覺不到移動。

忽然他的手指觸碰到了什麼堅硬的東西，似乎是石臺……確定了，果真是碼頭的石臺。

悟生髮力抓上去，正當要翻上岸邊，一股劇痛驟然鑽透手背，他無法遏制地發出慘叫，眼前突然青光閃爍，黑暗中一團小小的青花照亮他和他面前塗海鬼魂般的面容。

“交出來。”塗海示意他懷中的陶缽，繼續把扎透他手背的髮簪往深了擰。

悟生疼得直倒抽氣，愣是咬著牙抱缽不給。

“你小子到底想什麼呢？！”塗海怒道，狠狠將簪尖釘入石臺，上去一巴掌扇在悟生臉上。

悟生挨了一下愣住，這個耳光沒有想象中那麼重。

塗海沒有時間跟他糾纏，馬上從他手中去奪那只缽，悟生卻回過神來，那只被釘在了石臺上的傷手往上一拔，簪子卡在骨頭裡隨著一併拔了下來。他甩手照著塗海的臉還了一個耳光，打得塗海連人帶輪椅翻倒在地。

悟生趕緊爬上岸跑。

“看你是真不想活了……”塗海掀開輪椅踉蹌著起身，岸上的人俑繼續追擊悟生。一面交待身旁趕來的枕泉司魔修，“去，守住各個暗道，別讓鬼僧誤打誤撞摔死在哪個不好撈的地方。杜灼桃還在他手裡，必須活著帶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