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灼桃聽出了話裡的意思,拼命掙扎搖頭。
悟生的神情很是嚴肅,好像認真在思考這件事是否可行。
他扭頭對塗海說:“靠近點。”
杜灼桃的掙扎激起水花,冰冷的河水濺到船上,濺溼他們的衣襬。
——不能答應!!
——那樣根本算不得活著!!
她死死盯著悟生的眼,竭力想要將自己的心話傳達給對方,然而靈力已被大量剝奪,她無法傳音給悟生。
塗海一副請君自便的表態,搖著輪椅在狹小的船上挪動,靠向船尾,把前頭對著杜灼桃的地方整個讓給了悟生。
悟生馬上趴在船頭仔仔細細地看著杜灼桃。
“沒奪她的修為,壽數應當足夠你揮霍了。”塗海說。
悟生扶著船舷湊上去,像看水中的魚一樣看著杜灼桃,四目相對,杜灼桃被他看得心裡發慌。
遠亭師兄也常常目不轉睛地盯著別人看,杜灼桃想起來也怕,可這次這個小沙彌的眼神裡,沒有那種挖心挖肺般的難受。
只是她也說不上自己是何種感觸。
對方雙眼打量著,卻像探索什麼從未見過的東西,充滿著好奇。
悟生只是看還不夠,慢慢朝前伸出手去。他背後的塗海垂目抬手,從腦後緩緩撥下一枚簪子,尖端朝著沙彌的背影攥緊,袖口遮住鋒芒藏在懷中。
那只手扣在腦門上,杜灼桃閉緊眼。
無事發生。
那隻手粗糙又有力,在她的頭上前前後後地捏了捏。
“嗯?”杜灼桃睜眼去看,忽然一縷溼頭髮掉下來掃在眼睛上,驚得她縮了縮。
“不,”悟生說,“她的命不好。”
這話說得,杜灼桃不知道自己應該鬆口氣還是應該更緊張。
命不好?杜灼桃雖然身邊親人死了個差不多,自身卻一直驍勇到了現在,最多隻受點磕磕碰碰的小傷,修為命數也絕對值得稱道。要說換命,對於本來就了無牽掛的悟生而言,她的命可沒什麼好挑剔的了。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他做如此決定,塗海卻緩緩放鬆了捏著簪子的手。
若他真選杜灼桃續命,下一刻就是他命落黃泉。
看來這鬼僧,比她料想中更通幾分人性。
悟生從杜灼桃腦袋上鬆開手,依然看著她。
“時候不多了,你若沒看中,就快去悅神峰吧。”塗海提醒道。
“我要待會兒。”悟生說。
“為何?”
“我樂意。”
塗海愁得慌:“你該不是看上她了?話說在前,審訊有審訊的道理、關押有關押的規矩,你若胡來,那督院你可不去也得去了。”
悟生:“誰稀罕這麼醜的。”
杜灼桃登時氣得雙眉倒豎:你小子說誰醜呢?!
塗海揮手:“你愛怎樣怎樣,死在洞裡也礙不著我的事。”
她喚俑推來另一只小船,悟生一步跳了過去。塗海留下人俑看守,隨船劃出水牢去,不再理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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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灼桃掙扎那麼久也累了,鬆開鎖鏈任水浮著自己,稍作歇息。
“做響骨盅的是我。”悟生蹲在船上對她說。
杜灼桃怔怔望著他。
曾在戰場上鎮妖御獸的響骨盅,竟然是出自這個未及弱冠之人手中。
她的妖獸大軍幾乎潰敗在眼前之人手上,那麼多她視作親友的獸因此喪命。想到這些,她眼中淚水止也止不住地湧出。
……這個人是故意在自己面前炫耀功績的嗎?
悟生臉上沒什麼表情,明亮的眼眸不再對視過來,他的模樣甚至有點呆。
“你的命挺好。”悟生盯著水面說,“也不醜。”
杜灼桃詫異。
悟生接著問:“要是能活下去,你想幹什麼?”
杜灼桃無法回答他。
悟生想起她失聲了,卻也沒有給她解開的意思,接著問:“你怕死嗎?”
杜灼桃很不理解,但還是誠實地點了點頭。
正常人都會怕吧?無論是別人的死,還是自己會死。
“要是咱倆反過來,你會拿我的命換你的命嗎?”悟生又問。
杜灼桃想也沒想就搖了頭。
“那要是你知道自己還有八個時辰就命數將盡呢?”
杜灼桃沒有急著搖頭。
她早已看出這個人短壽,但是沒想到會這麼迫在眉睫。
若是對方沒有用這樣的口吻問出來,或若自己能說出話來,她一定會罵對方:惡事做多,死不足惜。
但這個眼睛亮亮的小沙彌並非她預料中大奸大惡的模樣。
為什麼明明不該是惡人,卻還會為敵?
她想起被杜遠亭梟首,挑在槍頭曝屍的玉山督主巢禾察幹。
杜灼桃忽然很想見一見那個罪魁禍首蔣殿,到底憑著什麼能夠得到那麼多人追隨。
也許他的模樣,他說起話來,也會特別像個好人。
“你會續這個命嗎?”悟生又問了一次。
杜灼桃還是決心搖頭。
悟生還要問:“如果你知道自己要死了,但可以用這條命救另一個人,你會救嗎?”
杜灼桃沒有猜透他這麼問的用意,低頭猶豫著,忽然看見倒影之中,那小沙彌從懷中掏出了什麼東西。
那是一捧化緣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