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露出了愕然神情的終於換成了卿兒。

的確，三哥當年雖非將帥，卻早早被大姐送去了南將軍處進行深造，無論是武藝身手還是兵法陣策，三哥都可以算得上是弒神將軍手下最得意的弟子了——

南將軍故去後，正值大燮戰亂頻生，三哥未及守喪期滿便被大姐緊急召回大燮，披掛上陣，以稚幼少年之身浴血於烽煙戰場。

三年來，未嘗敗績。

人人都讚歌三哥的潑天功勞，一人一槍便足以護大燮於危難。甚至有人將三哥同其師——也就是弒神將軍南鳳歌並肩，稱作小弒神。

冷麵鬼帥，曾是那些畏懼著三哥沙場威名的傢伙戰戰兢兢為三哥取的敬稱。

“你——恨我三哥？”卿兒突然冷冷開口道，“就因為他是弒神將軍的徒弟？應該不止吧，你不僅恨我三哥，更恨我大姐，恨整個風家是不是？”

卿兒言語中突然的凌厲如刃不由得令飲日有些始料不及，怔愣了一瞬才假作鎮定道：“主上，您未免太敏感……”

“難道不是？”卿兒連喘息的機會都沒有給他，一句話剛畢便咄咄逼人地問出了下一句，“當年大羌國主不惜與周邊諸國為敵，因一己貪慾便在國內召集了數萬大軍同三國聯軍相抗，妄圖一舉收得天下——那時大燮還不是大燮，而是由常家所統領的大鄢王朝與新釋朝的交替戰亂之時，故而並非參戰。但那場仗，終究是勝了，勝得蹊蹺……”

“大羌人多數好戰，亦能戰，一時之間竟生生抗住了三國聯軍的猛烈攻勢，並逐漸佔了上風之局勢……但大羌最終卻被以弒神將軍南鳳歌為首的三國大軍所擊潰，戰勢翻盤只在一夕之間，這其中的緣由或許他人不大知曉，作為風家一員的我卻記得清楚——”落在飲日身上的目光，由慍怒逐漸化為了濃郁的悲憫，“是因為當初還在豆蔻年華的大姐向南將軍呈上了一計，這才扭轉了不利局面，贏得了先機……”

“飲日，你其實已經知道了這件事，方才的那些虛虛實實只不過是你最後一絲掩飾而已——你真正恨極了的，其實是我的大姐，如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司丞風歸凰，是也不是？”

似乎並沒有想到卿兒姑娘會直截了當地拆穿他的謊言，並一針見血指出他的真正目的，猶是冷靜如飲日也不由愣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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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邊的霞光漸漸開始褪去，轉而代之的卻是黑雲欲摧的陰霾，惡狠狠地吞噬著地空相接之處的殘餘光亮——

天色晚了，再不趕緊回到校場那邊的話，恐怕傅君揚他們就會派人來尋了。

“主上……不愧是風家的孩子，心思縝密更勝常人。”飲日突然面無表情地開了口，“枉屬下還以為自己隱藏得天衣無縫，必然不會有人察覺，卻不想在主上面前早已暴露……”

眼神的餘光瞟到了遠方愈發濃郁的陰暗，那雙墨黑色如同黑曜石一般澄明的眸子也一點點消退了顏色，露出了原本的模樣來——彷彿幽林中的靜謐深潭，那抹冰冷卻無形中摻雜著妖異的幽藍雙瞳，猶如隱於湍急水流最深處的泉眼，看似平靜無波，但卻蘊含著無限且難以預知的可能性。

只是這一刻，似乎平添了另一份色彩——淡然。

換句話說，應該不僅僅是淡然，而是在被揭穿的一瞬間轟然放下一切的釋懷。他提了提唇角，似乎想要自嘲地笑出來，但努力了幾次之後卻失敗了。

或許是多年的殫精竭慮下來，他怕是連最基本的喜怒哀樂都快忘記了吧……

每一日，每一刻甚至在睡夢中，他也必須時刻保持著十二分的清醒與警惕——哪怕有一絲疏漏，他和小妹便會走上另一條看不到未來的不歸路，而前方不是豔陽高照便是荊棘鮮血……

他也不喜歡賭，更不敢賭，因為他無論如何也輸不起。

飲日微微舒了口氣，雙膝一屈，竟無聲無息地跪了下來！

卿兒皺了皺眉：“你這是做什麼？”

“屬下自知對主上不起，也不奢求您的寬宥——”說到這裡，他似乎微不可聞地冷笑了一聲，彷彿在嘲笑著自己方才那句話中的天真，“既然屬下滿腔計謀運籌都被主上一一看穿，再遮掩下去無非是徒勞掙扎而已……只是，我妹妹——”

他頓了頓，猶豫了一會，不知道是不是在斟酌著如何稱呼自己的妹妹——阿靈？還是現在的這個全新的身份吞月？

大羌最後的公主，或是驚蟄準夫人身邊最得寵的小護衛？

是的，他一直深愛著自己的小妹，甚至可以拼盡一切，用一個接一個沾惹著血腥與黑暗的謊言將她層層包裹起來，努力而勉強地維持著她身上難得的美好與純淨——

無論如何，他總是不願意讓妹妹也參與到這些骯髒的事裡，哪怕他自己已經變成了黑暗中面目猙獰的魍魎……

“吞月她……”他的聲音甚至都帶了些顫抖，腰身深深地俯了下去，幾乎與地面平行，“對於我的這些暗中籌謀，她全然不知——主上這樣喜歡她，一定不會遷怒到吞月的，您那樣心善……”

“你似乎對我有什麼誤解？”面對這樣的言辭懇切，卿兒卻完全不為所動，吐出的字句聲聲寒意刺骨，“我可不是什麼良善之輩，也沒有大發善心助人為樂的德行——正如你所說，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對誰好的，對麼？以及……”

她微微眯起眼：“飲日，你到現在還在騙我——”

眼前的少年跪在碎石旁，衣衫上已經沾上了些許灰白的塵埃，依舊一動不動。

“之前你把自己的氣息隱藏得那樣完美，根本無人發現，可偏偏在傅爺離開後，你便刻意釋放出了自己的氣息，讓我有機會感受到你的存在，這是為什麼？”她冷冰冰地望著他低垂的半張俊顏，清冷如舊，“或許……就是打定主意想要讓我發現你的蹤跡，並藉此拆穿你吧？”

“您……”飲日身子猛地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