徹底與父母決裂了的昭昭和路遙忽都覺得沒什麼牽掛了，於是旅行便提上了日程。路遙問過昭昭：“後不後悔？”而昭昭的回答是反問他：“你會不會對我好？”

都是確定無疑的答案，便相視一笑，都沒有開口。

奇怪的是，這幾天何想和薛爸爸卻一個電話都沒打來，昭昭雖說沒有在期待，可卻隱隱有點傷心，是她傷了父母的心，所以父母也傷了她的心。想到這些，昭昭總是會輕聲嘆息一聲，然後把手機關機，不再去碰它。

終於到了旅行的前夕，昭昭在家收拾行李，忽然發現忘記買常備藥品，便想差使路遙去。

“路遙。”

路遙在書房打遊戲，“嗯？”

“我忘記買防蟲叮咬的藥還有感冒藥什麼的了，你等會去一趟藥店吧。”

“那個在外面也能買啊。”路遙遊戲玩得正開心，敷衍道。

“萬一我們在路上有點事呢。”昭昭說著走到書房來，站在路遙電腦邊，準確地說是站在了電腦的電源邊。無言的威脅。

“你去不去？”

路遙：“……去！等我打完這局。”

剛出小區，在家不遠處路遙看見了路翎的秘書，他站在路口，有些慌亂地在找地方。應該是來找自己的。

路遙本想假裝自己沒看見，轉身要走時，秘書發現了他，大叫：“小路總！小路總！”

秘書忽追了過來，十分著急地與路遙說：“小路總……我我有事和您說。”

路遙不屑：“老頭子又在玩什麼，有話就直說唄。”

“不是路總讓我來的。”秘書解釋，但他也覺得解釋顯得很無力，於是生怕路遙不肯聽一樣，趁路遙還沒拒絕時，便一口氣把話全說完了。

“半年前路總體檢時查出得了胃癌，如果做手術要把整個胃切掉，因為路總上了年紀，做手術有風險，並且就算手術之後複發率也極高，所以目前只能一直用藥物控制著。醫生預估如果路總休息的好，應該還有三五年的時間，如果休息不好，癌細胞進一步擴散後就不一定……”

“就不一定什麼？”

“就不一定還有多久的時間了……”秘書萬般糾結地把話說完，“路總說不能告訴你，因為就算你知道他的病情也只是擔心而已，而不會收心，更不會有要回公司的打算，所以路總就安排了…………”

“你在和我開玩笑嗎？”路遙沉默良久，才緩緩說：“忽然間的跟我說什麼呢，老頭子看著好好的，怎麼可能生病。閉上你的烏鴉嘴。”說完便毫不猶豫轉身離去，什麼表情都沒有。

秘書著急在他身後喊，“小路總，路總真的是用心良苦，他其實很瞭解你，他知道你的性格脾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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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遙沒再聽完，直接離去。

生活永遠比戲劇更戲劇。當你終於兇狠地對待這個世界時，世界突然又變得溫文爾雅起來，他張開雙手擁抱你，輕聲呢喃告訴你：“孩子，其實我是愛你的。”

這時你準備好的稜角，準備好的武器，全都被擊的潰爛。感情永遠是最大的武器，纏住人心，扼住咽喉，無法呼吸。

路遙走著走著就忘了自己原是要出來幹嘛的，片刻的茫然後，他去了路翎所住的酒店。

酒店的經理見過路遙，也被吩咐過要特別招待，見路遙來了，忙上前去迎：“路少爺？”

路遙問：“我爸在房間裡嗎？”

“我幫您問一下。”

路翎房中的電話沒人接，經理實話實說：“路總好像出去了？需要我給路總的秘書打個電話嗎？”

“不用，我在這等就好。”

經理有點為難，本想說可以給路遙拿房卡，或是單獨開一間房間，可路遙擺擺手：“不用管我了，去忙你的吧。”

酒店經理很惶恐，一直派人不遠不近地看著路遙，生怕這公子爺什麼時候一發火就把酒店給砸了。

他本想給昭昭打個電話，卻發現自己沒有帶手機。他告訴自己再等一會就回家，可卻在大廳等到天黑，又等到天微微泛白，他就這麼在這小小的沙發上安安靜靜地坐著，一句話都沒有，表情疏離而又淡漠。

路遙想起了小時候，每個節假日等著司機來接時，他也是這樣安安靜靜地坐著。等著時間流逝，暗暗期待著來接的人會是媽媽或者是爸爸，但都是不可能的。雖然他知道，但他仍曾有過那樣幼稚可笑的期待。

其實路翎也並不是什麼都沒為他做過。

路遙想起小時候自己上小學時，路翎為他煮過一碗雞蛋面，一碗清清水水的面，上面鋪了個荷包蛋。那時路翎和蕭紅剛離婚，又恰好沒過幾天就趕上路遙生日。路遙在生日那天大哭大鬧，怎麼都不肯去上學，非說要吃蕭紅煮的長壽麵。每年生日蕭紅都會為路遙煮一碗長壽麵，雖然蕭紅煮的不好，但路遙樂得賣她面子，依然吃的很開心。

那天路翎已經是去上班了，路遙在家鬧得兇了，保姆沒辦法只好打電話告訴路翎。路翎是到下午才回來的，那會路遙已經哭累了，縮在自己房間的地板上迷迷糊糊地睡著。他感覺到有人走了進來，把他抱起放在了床上。

然後等路遙醒來時，書桌前放著一碗雞蛋面。因為放的時間太長，雞蛋面已經坨了，根本不能吃。路遙隨意攪了一下，本想摔碗，但看到面下蓋著的荷包蛋煎的歪歪扭扭的，一面全焦了，一面還半生。

這不是保姆做的。

他這麼想著急匆匆地跑下樓去尋路翎，可路翎根本不在家，他逮到人就問：“我爸回來對不對？”可不等他們回答，他又跑開了。其實他也害怕知道答案。

實話說，那一碗面很難吃。但那是路翎為路遙煮的唯一一碗面。

路遙從來沒有問過路翎那碗雞蛋面的事情，路翎也從來沒有提起過，彷彿那個午後，那個擁抱，那碗麵都是小時的他幻想出來的東西。

可人的記憶很奇怪，是靠各種感覺記住事情的，許是香氣，許是味道，許是觸感，許是痛覺，但真要仔細去回憶那些事情，卻都一團模糊，只有某個感觀異常清晰，就如蝴蝶曾在手上短暫停留，你所記住的一定不是蝴蝶的花紋，而是它落下的瞬間，那幾秒鐘接觸的酥癢。

就如路遙仍記得那碗清水的雞蛋面只帶著微微的鹹味和香蔥的清新，也記得路翎擁抱自己時總會僵硬一下。

這是父親的彆扭，以前他不懂，現在不想去理會，於是就錯過了。世上很多事情都如此遺憾，做子女的也都大多心狠，等開竅時，生活已經無法給他們太多時間。其實父母所要求的並不多，一個電話，一次回家，可即便如此卻也是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