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蘭妮心心念念的生日總算到了。

十歲是一個相當微妙的年齡，按照長輩們的說法，他們還只是甚麼都不懂的孩子，祭典儀式、重要集會往往是避開他們的，但與之相反的是，不少家庭在十歲便為家中孩子尋了親事、十四歲便嫁人了。

康馬克國王可能在格蘭妮的婚事上有了些想法，便在生日當天公開舉行了一場小小的晚宴，邀請了包括洛赫蘭國王米達、費奧娜騎士團等豪傑、貴族──這代表康馬克國王在費奧納騎士團身上也動了念頭。

格蘭妮和費奧納騎士團的糾葛看來是脫不開了。

麗芙嘆了口氣。

「母親！」格蘭妮舉著手中的項鍊，「我想要戴這個！」

「讓我看看──」比劃了下，「不行，對你來說太大了。」

「但是我喜歡她的紫色！」

「不行，得換一個。」

「母親！」

「不可以鬧脾氣，我看上了另一個，你保證會喜歡的──麗芙，不可以偷跑！」

……

身為壁花，麗芙原先以為自己該得到差別於主角格蘭妮更為「輕鬆」的待遇，誰知恩雅王后把她和格蘭妮都抓到面前仔細瞧了一番，先是不厭其煩的讚美了格蘭妮的美貌，然後是她──

「我們麗芙也長大了。」恩雅摸了摸麗芙尚帶些許嬰兒肥的臉頰，麗芙忍著不退步，這恐怕是她有記憶以來恩雅第一次這般親密的待她。

恩雅沒在意女兒的扭捏，依然陷入自己的思緒中，「你跟你父親年輕時生得真像……」

「……」她相貌平庸，但不至於到像個男孩吧？

墨妮夫人在一旁提醒，「恩雅，我們時間不多了。」

恩雅點頭，放過了投注在麗芙身上顯得嚇人的視線，與墨妮夫人開始討論起兩個女孩的服裝搭配，格蘭妮在一旁興奮的時不時插著嘴──往常這「有失禮節」的舉動都會得到墨妮夫人的瞪視及訓斥，但墨妮夫人今天顯然是想讓兩個孩子放假，格蘭妮怎麼大吼尖叫、耍性子，墨妮夫人楞是沒反應。

三個女人七嘴八舌地討論了好一會兒，最後麗芙驚恐地發現自己與格蘭妮穿上了不同色系、款式相同的姊妹裝。

「不要臭著臉，你這副表情就是把所有珠寶都戴在你身上也不能看。」替麗芙打理服裝造型的墨妮夫人提醒。

但麗芙聽了第一時間只想到：聖誕樹……她搖搖頭。「一定要穿成這樣嗎？今天不是我的生日。」

「不要亂動──」墨妮夫人扳正麗芙的肩膀，繫緊了腰部的繩子，「你已經八歲了，該學會打扮自己。」撫平了天鵝絨緞面裙襬上的摺痕，然後伸手順了下小女孩垂到胸前的頭髮，很是不滿意，「這樣子可不行，你得卷個發。」

「我……」一想到格蘭妮燙髮時的情景，麗芙忍不住退了幾步，「可以不要嗎？」

墨妮夫人絲毫沒有要說服她的意思，讓人拿了盆清水、把火鉗子放在火盆上燒燙，壓著她的肩膀逼迫她坐在位子上，侍女看準時機將毯子披在她肩膀。

麗芙眼睜睜看著那冒著煙的火鉗距離自己越來越近，「不要！」

「麗芙，不要害怕。」格蘭妮在一旁興致匆匆的圍觀。「我就說了，你的頭髮該整理，每次都像是稻草一樣。」

「滋──」麗芙聞到了一股蛋白質燒焦的臭味，臉頰也可以感受到火鉗的熱氣。

……我的頭髮。

綣好了頭髮，格蘭妮拍了拍麗芙的肩膀，「沒這麼可怕的……你沒有哭吧？」

麗芙喪氣的搖頭。

恩雅再度把大女兒拉到一旁，「好了，別只顧著麗芙，你得編個髮辮。」

上上下下打理了一番，他們甚至臉上、脖子上都抹了些粉、嘴唇抹上口紅──恩雅最後讓兩個侍女分別開啟自己帶來的兩個手掌大的木盒。

格蘭妮眼睛瞪得又圓又大，恩雅笑了，「親愛的，我剛才就保證過了，見了我選的首飾你會拋下剛才的選擇。」盒子內擺放著兩頂額冠，額冠上純金打製的薔薇花分別鑲嵌著深紫色、水藍色的寶石。「這是你們倆的生日禮物──我本來想到森慶節再交給麗芙，不過今晚是個特殊日子，就提早派上用場了。」

格蘭妮吐了吐舌，「我可以戴上它了嗎──我要紫色的那一頂。」毫無疑問，戴上了這樣耀眼奪目的額冠，如果在搭上方才她看上的那條墜煉，結果會是華麗得太過突兀。

「當然了，它屬於你。」恩雅親手為格蘭妮戴上額冠，那烏黑亮麗的秀髮與紫色的寶石襯得格蘭妮肌膚更加白皙。

格蘭妮後便是麗芙，她一雙眼幾乎離不開屬於自己的那頂額冠，這是她第一次親眼見過純度這樣高、色澤彷佛晴空的淡藍色寶石，想必這小小的一頂額冠價值連城。

額冠沉甸甸的壓在了她的頭上帶來了金屬的微涼觸感，她忍不住伸手摸了下中央那顆最大最為閃爍的寶石。

恩雅有些不放心，「麗芙，你會顧好它嗎？」

麗芙連連點頭保證。

接下來的時間她花費了更多的注意力在自己頭上的這價格不斐的額冠，格蘭妮則是穿梭在人群之中向人們炫耀自己的新寶貝。

用餐時間，格蘭妮被安排在了大人的桌位，一邊是凱爾帖、另一邊則是……一個不曾見過的白髮長者。

「喔，你今天就是個真正的小公主了。」伊恩伸手想揉麗芙的頭，看到她精緻的髮辮及時縮手，「那麼布蘭不能跟著你一起用餐了，要是布蘭咬破了你的裙襬就糟糕了。」

沒有女孩子不喜歡人稱讚漂亮，尤其伊恩態度誠懇，麗芙眉開眼笑，「幫我準備大塊烤肉給布蘭可以嗎？」

「當然。」

麗芙喜孜孜的坐到位子上，然後一邊的奧斯卡半真半假的叫：「難得你也會打扮自己！想不到這樣還挺好看的。」雖說奧斯卡大部分的注意力還是擺在格蘭妮身上，不過麗芙還是真誠的道謝了。要讓奧斯卡稱讚可不簡單呢。

「真好。」說話的人是坐在麗芙右邊的艾波娜。艾波娜正是格蘭妮的親密好友之一，此時正一臉豔羨的看著另一桌的格蘭妮，「不知道格蘭妮和凱爾帖騎士在聊些甚麼……」

「肯定沒什麼值得聊的，在凱爾帖眼中格蘭妮不過是個娃娃，我猜是在交換自己對餐點的心得。」奧斯卡悶悶不樂的推開餐盤。「我不吃了──麗芙，你就不能少吃一點嗎？」

麗芙裝作沒有聽見。

僕人們來來回回穿梭在大廳為他們送上新的菜餚、酒水、湯品，大廳最中央的大長桌──也就是格蘭妮所在的桌位，那個費奧納騎士團知名的詩人、團長參謀弗格斯芬貝爾站起身，朝著格蘭妮的方向──或者說格蘭妮身邊的那位長者微微欠身，「各位，這一首詩要獻給我的朋友芬恩，還有那賢淑優雅、足以匹配他的艾弗女士，同時也是他的未婚妻……」

麗芙瞪大眼脫口而出，「他是芬恩？怎麼變了好多。」直白點來說是變老很多。

奧斯卡嗤之以鼻，「你不知道嗎？」

麗芙搖頭。

她知道芬恩不年輕、有五十多歲了，但芬恩身分特殊，由法力強大的德魯伊、女祭司撫養、吃過握有萬物智慧的鮭魚、戰神努亞達的後裔，甚至有人說芬恩的母親慕妮就是一位女神……

因此幾年前麗芙所見過的芬恩便是個應證著其自身神性與傳奇色彩的英雄，他年輕、金髮璀璨、相貌英俊，與自己的兒子莪相站在一起絲毫不遜色，像是一對兄弟。

結果不過四年，在芬恩身上流逝的時間卻像是有四十年，金髮變為白髮，額頭、面頰、眼角都多了幾條深深的皺紋，哪怕身形依然偉岸，卻少了原有的活力與光彩。

艾波娜在一旁說：「這都是追求者惹的禍呢。是鐵匠守護者庫林的兩個女兒艾涅和米克拉，聽說他們瘋狂的追求芬恩、互不相讓。」艾波娜解釋，兩姊妹中的米克拉為了要讓姊妹放棄芬恩，更甚至直接扼殺其他潛在的追求者，便欺瞞用蓋許讓芬恩變老。芬恩頓時成為虛弱無力的老人，直到莪相發現這位老人竟然是自己的親生父親……

「不是我父親發現的，是凱爾帖！」奧斯卡在一旁糾正。

「你這麼清楚，何不換你解釋？」艾波娜學著格蘭妮嘟著嘴。

但這個小動作並沒有讓奧斯卡態度上有所轉變，奧斯卡撇過頭，「我不說，吟遊詩人說到我耳朵都長繭了。」他一門心思依然撲在格蘭妮身上。迪盧木多沒有出席今晚的宴會，因此格蘭妮心繫凱爾帖，奧斯卡則將自己的妒忌之情轉移到了自己的表親凱爾帖身上。

艾波娜哼了一聲，轉頭又對麗芙說：「騎士團知道事情原委後，就帶著變成老人的芬恩到妖精冢要去找米克拉解除詛咒，結果先碰上的是艾涅。艾涅知道便施法試圖要解除芬恩的詛咒──」

「你又在胡說。」奧斯卡又一次插嘴，「艾涅拿一杯盛裝著青春聖水的杯子給了我祖父要他喝下。」

「你真是討厭！」

「你不妨多讓。」

艾波娜重重的放下杯子，卻發現麗芙不為所動，絲毫沒有要幫自己說話的意思，心下又委屈又憤怒，提著裙襬就跑開了。

麗芙慢了半拍才知道對方是希望她作為支持者加入這場戰局──不得不說，除去在格蘭妮面前時會收斂自己的脾氣，艾波娜性格倒是與格蘭妮有些相像，麗芙不只一次面對相似的難題。

艾波娜的離開完全沒有影響奧斯卡，奧斯卡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中，啃了幾口麵包，又忿忿丟回盤子。

麗芙無話可說，只好繼續問：「芬恩喝了青春之水為甚麼沒有完全復原。」

奧斯卡悶悶地說：「因為沒有喝完。這樣可以讓米克拉和艾涅徹底放棄他。」

「喔。」雖然語焉不詳，但她沒興致再問了，兩個人陷入沉默。

不只奧斯卡，她也很難不去注意格蘭妮──笑意盈盈地和凱爾帖說話，對著另一邊的芬恩則是冷淡許多。

雖然說芬恩有了未婚妻態度拘謹些無可厚非，但不久前芬恩的第二任妻子麥妮絲還在世，對於俊美英挺的芬恩，格蘭妮的態度是相當熱情且充滿好奇的，而這股好奇與喜好僅次於迪盧木多。

想著，麗芙又偷看了眼一旁生著悶氣的奧斯卡，情緒是說不出的複雜。

格蘭妮是個真實到有時候會讓人感到被受冒犯的女孩，但正是因此愛憎分明，麗芙清楚的知道在格蘭妮心中，她佔據了相當重要的地位。

她再不能單純的去責怪這麼一個女孩，雖然並不贊同格蘭妮日後與迪盧木多私奔的行為。

但說到底，格蘭妮也不過是為了追求自己的幸福。

另一邊，弗格斯芬貝爾結束了自己的詩歌，費奧納騎士團的成員熱情的拍擊自己的大腿以示支援。

康馬克國王臉色則不大好，芬恩年初剛喪妻，騎士團的團員一致認為團長不能沒有妻子──這同樣是埃林的傳統，他們的統治者不能沒有妻子、四肢則要健全。

如此，芬恩娶妻之事列入要務。康馬克國王想要插手其中以確保自己對騎士團的影響力，想不到芬恩卻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與西方的康諾特達成了協議，並迎娶了康諾特國王侄女艾弗。

【目前用下來，聽書聲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語音合成引擎，超100種音色，更是支持離線朗讀的換源神器，huanyuanapp.org 換源App】

……

單純的格蘭妮沒有感受到長輩們的暗潮洶湧，洛赫蘭國王米達麥柯根送了格蘭妮一大束色彩鮮豔、香氣四溢的玫瑰花還有一臺由德魯伊施術後會自動彈奏動人音樂的豎琴；康馬克送了女兒一匹毛色純白的母馬；墨妮夫人送了一本詩集；科普雷、格蘭妮的朋友們、奧斯卡都有……直到麗芙。

「麗芙。」格蘭妮笑嘻嘻的走到麗芙身邊，「這幾天怎麼問你都不告訴我──快交出來！」

麗芙尷尬的抓了抓自己的臉頰，「我放在房間忘了拿來了。」

她沒有說謊。原先就是想要在晚宴開始前將禮物送給格蘭妮，想不到回房間的半路就被恩雅王后和墨妮夫人抓去梳妝打扮，徹底忘了這件事。「我晚點再拿給你。」

格蘭妮很不滿意，「我等很久了！你不能現在去拿過來嗎？」

麗芙看了眼奧斯卡，奧斯卡聳聳肩，「偷偷摸摸做甚麼？該不會沒有準備吧──你這麼健忘，肯定是這樣了。」

「我沒有忘記，禮物就在我的房間。」

「現在拿出來吧。」格蘭妮大力的搖晃著妹妹的手。

發現有一部份人將目光轉移到他們身上了，麗芙無可奈何的點頭。

不多久，兩個侍女一人抬著一邊的木架出現了。

「這是甚麼？」格蘭妮瞪大眼。這個陣仗不小，不少人也對於這個神秘的禮物指指點點著。

木架有半個成人高，上面還蓋著大塊的布，顯然格蘭妮的禮物就藏在亞麻布之下。

麗芙鮮少成為眾人注目的焦點，有些不自在，多虧了墨妮夫人這些日子以來的訓練，她沒有表現出退縮，揭開布，「生日快樂，格蘭妮。」

「母神啊！」格蘭妮驚呼一聲，「這……這是麗芙你畫的嗎？」

架子上畫像，而畫中主角正是格蘭妮公主本人，她坐在一片子紅色的燈籠海棠花海中，再遠一些可以看到澄澈的藍天與初升的太陽，身上穿著純白色的長裙、可以看見袖口與領邊細緻的金色繡線還有陽光灑在布料上製造出的金黃色，雙眼瞇成彎月形、正對著觀看者的視線露出燦爛的笑容……

眾人一瞬間看痴了。

她點頭，「對。」

「你？」奧斯卡一臉不可置信，「這是幻術吧。」

開始時還有些靦腆，但被人質疑自己的能力，麗芙心底反倒找回了更多的自信與傲氣，「是我畫的！」

奧斯卡驚訝的挑了挑眉。

「我怎麼從不知道我的女兒有雙媲美布麗姬女神的巧手？」康馬克走到畫像前細細觀察著。不只國王，所有人都有相同的疑惑。

麗芙只是含糊地說：「我練習了很久。」她原本就是有了這層顧慮才不願在眾人之前展示畫作。

以一幅畫像作為禮物。

是她前些日子與伊恩走到人工湖邊時，見到斜陽撒在粼粼波光的湖面而得到的啟發。

搖曳、波動著的景物讓她想起了過往──

那些日復一日對著蒼白又生硬的大衛、希臘神石膏像素描的時光中，她在一次偷懶的過程中瞇著眼看了那些紋絲不動的石膏物，然後驚訝的發現了他們在她的視線中模糊、晃動，開始有了生命力。

她懷著半是期待半是玩笑的心情將自己眼前所見的景物勾勒於畫紙上，然後得到了老師無情的批判，這個結果開啟了她與老師長期的爭執與抗衡，印象派與學院派；繪畫的主角；真實或者心裡意象的呈現……但也真正讓她燃起了對於繪畫的興趣。

那一日她向伊恩討要了顏料粉加上雞蛋，之後她還追加了貂毛畫筆。

伊恩相當重視她的需求，不過兩天就替她準備好了所有物品，而混入了顏料粉的蛋液便成了繪畫技法──蛋彩畫的顏料。雖然油彩畫她更為拿手，但素描功底擺在那裡，因此失敗了幾次後她逐漸上手……最後出現了這幅勉強讓她滿意的畫作了。

「真漂亮！」格蘭妮撲上前抱住自己的妹妹，「你是怎麼做到的？這看起來就像是真的──」說著手摸了摸畫布，「她像是要從畫裡走出來了！」

「你喜歡嗎？」

「當然──當然，我愛極了！我會把畫掛在房間。」

麗芙笑容中帶著其他人無法體會的感慨。

過去她會嫌棄一板一眼的素描畫、認為繪畫將景物畫的一模一樣不如拍張照片。

但如今她才真正體會到，在這樣一個時代中，窮極自己能力去記錄每個當下的真實是何等的珍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