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與月。

海上生明月，月高月低，潮起潮落，夜夜相隨。

然而月亮卻會在白天消失，並不能永遠和潮汐相伴。

這個回答讓周圍人都有些疑惑，俗倒是不俗了，可其中的相關卻並不那麼美好。賈晶晶甚至覺得，這其中的寓意有幾分薄涼和無奈。

初永望依然沒有表態，只問：“為何？”

“回皇上。”葳蕤答道，“奴婢兒時生長在海邊，每每見夜裡海水隨月之高升而湧動，心生敬畏而又覺動容，海彷彿為月所吸引的愛人，追隨著月的遊走而起落，夜夜如此，千百年亦是如此，矢志不渝。怕是世間萬物中也難尋如此令人神往的情義。”

“可月亮是會沉落的。”初永望道，“會離開海。”

“回皇上，奴婢以為，月並未離開海。”葳蕤道。

“哦？”

葳蕤溫暖平和的聲音講道：“月自海的懷抱中醒來，同海相映嬉戲，最後玩累了，便回到海的臂彎中睡去，睡過一個白日後，又可以出來玩了，該是多麼無憂無慮呀。”

初永望怔了怔。

她的這番解釋並未衝撞初永望，反而聽來有幾分童趣，連賈晶晶都覺得這個葳蕤有幾分機敏，知道要把話往什麼地方說。

公主殿下可不就是要無憂無慮，吃飽玩好了就去睡覺，醒了繼續吃喝玩樂麼？

而皇上對雲大人的要求，也就是把公主哄得開開心心。

“那麼……”初永望問，“白晝裡的海又要做什麼？”

“白晝裡，”葳蕤輕聲道，“海是繁忙的，漁民要打漁，商人要遠航，將士要巡邏，海便可以在陽光普照之下，為人充分所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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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得好。

賈晶晶都快忍不住給她鼓鼓掌了，這話正好能中下懷，卻又不會用力過猛，簡直讓人驚訝這個女子應變之快，若不是臨場抓過來問她繡圖的事情，還真覺得這番話都是打好了腹稿的呢。

果然初永望輕輕發出一聲冷笑：“倒是會說。”

他依然覺得對方提前預判過自己的問題，即在她決定繡一對兒鴛鴦的時候，然而後面的話，自己可能會問，也可能不會問。若什麼都沒發生，就直接兩隻鴛鴦送給初月晚，或者兜裡還有其他不同的繡圖之選可以送出去。

但現在問了，就能用這樣一番話開了皇帝的心門。

若真是處處都早已打好了籌謀，那這女子的心機，絕非區區小門小戶出身的宮女所能訓練出來的。

“母後……你安排了個妙人在朕身邊啊。”初永望腹誹。

不過，這話的確說在了點子上，尤其合他的心意。

越是聰明的人，越讓初永望覺得放心，因為他的懷疑都恰到好處地得到了一定程度的驗證，反而給了他一種一切都在掌控之中的感覺。

初永望最討厭猜不到的東西。

能猜到，反而是安全的。

在此之前賈晶晶還很擔心，若是選別的意象，諸如鸞鳳之類的，一生一世一雙人，完全把皇上給遮蔽在那兩人之外，肯定是要觸黴頭。

皇上對這個妹妹的關懷，著實有些排他。哪怕是從小熟悉到大的雲大人，皇上也還是酸溜溜的，又是相信他有那個能耐照顧初月晚，又是嫌他總是礙眼怕他帶壞公主，真是難伺候。

好在葳蕤給的兩個意象之外，天然帶著一個如日中天不可忽視的帝王。

雲大人這“海”，白天裡是皇上的，晚上是公主的，兩不耽誤。

就是辛苦了點。

但皇上在乎嗎，皇上不在乎。

“繡吧。”初永望對葳蕤說，“你倒是很好點撥。”

葳蕤應下，好好地拿了筆來重新在綢緞上打草稿。

初永望拄著臉看了一陣子，但還看不出所以，覺得有些枯燥，便拿筆來寫寫字。

若不當皇帝，他倒很想做個文官。

大皋朝的文官，大多是經綸事故喜歡長篇大論的老頭子，但老頭子們也有自己的消遣，喜歡吟詩作賦，喜歡琴棋書畫。初永望從小跟經緯院的太傅們在一起，喜好也都跟著他們走，對騎射反而沒多大的興趣。

他從小寫得一筆好字，自己也慢慢地有了自己的一番字型。形如瘦金，細窄而窈窕，筆鋒頓挫，卻又在收尾處微微傾斜，有幾分餘韻風流。

不少文人墨客喜歡他這筆字，然而因為這字，他卻總被父皇教訓，什麼行不端坐不正，脂粉氣重，沒有傲骨。嫌棄得多了，初永望便只能依照父皇的喜好練習起那些厚重端正的筆體，自己的字反而再也不寫。

縱然父皇離世，他依然沒有想起那丟棄了很久的字來，只是如今忽然在葳蕤周身這股茶香裡，回憶起了一點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