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沉靜一點也不像個孩子,一雙眼珠出奇的淡漠,好像能夠看清這世間的百態,二夫人只覺得自己的小心思都瞞不過她。
而二夫人拙劣的挑撥離間,讓原本心理就不平衡的謝姝媺氣得渾身發抖,昨日她以為一個賤奴只會是自己的陪襯,可是現在,她發現這個賤奴,已經無形之中奪去了自己所有謝家大小姐的光環。
不過片刻,她緩過神來,面上的笑意和善:“二嬸孃,我們大房原本只有我一個女兒,如今多了一個貌若天仙的妹妹,我自然是歡喜的,妹妹,你無須多讓。”
說罷,她站起身子,上前握住了謝姝蘇的手,看到她手腕上那羊脂白玉手鐲,眼神一動,卻從自己髮間取下一支三尾赤金銜珍珠鳳釵插到謝姝蘇髮髻之上:“妹妹打扮也太過素潔了一些,姐姐送你支髮簪,也好為你錦上添花。”
一個鳳釵並算不得什麼,重要的是,她是陽翟謝氏善良溫柔的大小姐,在眾人面前,她不想讓別人知道自己沒有容人之量。
一個賤奴而已,私底下,她有的是辦法整治她!
三小姐謝姝儀在一旁吃驚地看著,這可是她討要好久的鳳釵,大姐一直都捨不得給她,如今卻給了這個賤奴。而且她昨晚已經問清楚了,老夫人根本沒有說那些話,謝姝蘇這個賤奴竟有膽戲弄她!
“大姐,謝姝蘇不過是賤奴而已,哪裡配得上您這支鳳釵!”
“三妹妹真是糊塗了!”謝姝蘇眉眼微微一動,輕聲道,“身為閨閣女子,對自己的二姐一口一個賤奴,若傳了出去,你的清譽可就毀了。”
謝姝儀驕傲地抬起了頭,冷聲道:“你算我哪門子姐姐,誰不知道你以前只是個賤奴,別以為自己飛上枝頭變了鳳凰,祖母讓你回府,也只是想讓你代替大姐嫁入蘭成王府!”
老夫人原本一直轉動著手中的佛珠,此時聽謝姝儀將這個雖然人盡皆知卻無人敢提出的事實揭露出來,她的神色才倏然變得嚴厲:“姝儀,誰在你面前胡言亂語,你的教養嬤嬤是如何教導你的!”
幾個教養嬤嬤慌忙跪了下來請罪,謝姝儀也嚇了一大跳,隨即求饒道:“祖母,阿儀知道錯了,求祖母贖罪。”
蠢貨!
謝姝媺冷眼斜睨她一眼,衝動且沒本事,只會添亂的東西!雖然看謝姝儀吃癟出了口梁氏嘲諷她的惡氣,但表面還是要維持她善良大度的假象,謝姝媺上前輕輕給老夫人捶著腿,柔聲道:“阿儀畢竟年幼不懂事,也是被奴隸們給矇蔽了,二妹妹,你大人有大量,就饒過阿儀一次吧。”
二夫人也急了,謝姝儀畢竟是她的女兒,便也開口求饒道:“姝蘇,阿儀是你妹妹,那些多嘴的奴僕竟敢在阿儀面前學這些渾話,嬸孃絞了她們的舌頭給你出氣便是。”
在高貴的陽翟謝氏眼中,只有貴族才算得上是人,奴隸們都是低賤如畜生的賤奴,可以隨意作踐。
“嬸孃,不過是三妹妹的無心之話,我又怎會放在心上呢?”謝姝蘇笑容俏麗,她輕輕拉扯住老夫人的手臂,嬌聲道,“祖母,就饒了三妹妹這一次吧。”
老夫人半闔雙目,沉聲道:“你是個懂事的孩子,好了,姝儀,你回去以後抄寫五十遍女則,以後切不可再無禮了!”
謝姝儀慌忙點了點頭,忙不迭道:“祖母,阿儀以後再也不敢了!”
老夫人隨意揮了揮手,道:“罷了罷了,你們都出去吧,今日蘭成王與大越世子都還在咱們府中,你們可要謹守規矩,不得失了禮數。”
提到清雋疏朗的蘭成王與溫潤如玉的顏卿之,幾個女眷紛紛紅了臉,行過禮之後便離去了。
出了壽安堂到了假山之處,謝姝儀的神色才悠然變得冷傲起來,她盯著謝姝蘇,厲聲道:“好你個小賤種,昨日竟然戲弄我和阿婼,騙得我們叫你姐姐,今日還讓祖母訓斥我!”
謝姝蘇低下頭險些笑出聲,這個愚笨的三妹妹還真是可笑,昨日還不是她們存心挑事?就連今日也是她先行挑釁,如今卻好像受害者一般來指責自己。
謝姝儀以為她害怕了,得意洋洋道:“你最好知道自己的身份,大伯母可不是個好相與的,你讓大姐丟了臉,大伯母是不會放過你的!”
謝姝媺的神色一下子變得很難看,這個蠢東西竟然將自己母親和自己扯上,正欲訓斥她兩句,卻見謝姝蘇突然一巴掌重重打在了謝姝儀的臉上!
謝姝儀原本還在絮絮叨叨說著,猛然被這一巴掌給打蒙了,所有人也被這清脆的耳光聲驚呆了,謝姝媺也愣住了,她沒有想到謝姝蘇竟然會掌摑謝姝儀。
謝姝儀的臉上頓時浮現巴掌痕跡,她不可置信地瞪著謝姝蘇,忍不住大哭道:“你這個賤種竟然敢打我?”
謝姝蘇對她怒目而視,眼圈也紅了,似乎被氣到了一樣,憤憤道:“三妹妹你罵我沒關係,可是我母親將我從賤奴院接出來,對我而言有再生之恩,大姐也是個菩薩心腸,你怎麼能這樣說她們?我們現在就去祖母和我母親那裡討個說法!”
謝姝媺怔了一怔,沒有想到謝姝蘇竟然是為了大夫人辯白,隨即也柔聲指責道:“正是,三妹妹,你真是太不懂事了,我母親對二妹妹視如己出,你在此胡言亂語,別說二妹妹罰你,就算是你向祖母告狀,祖母也不會饒過你的。”
兩人一唱一和,嚇住了正在哭泣撒潑的謝姝儀,謝姝婼怯怯地拉了拉謝姝儀的衣袖,道:“姐,別哭了,我們走吧。”
謝姝儀止住了眼淚,她充滿恨意地看向謝姝蘇,雙目赤紅,但謝姝蘇卻絲毫也不膽怯,似笑非笑地盯著她,一雙幽深如黑洞的雙眸散發出淒冷寒意。
最後還是謝姝儀敗下陣來,她咬緊了牙根,哭泣著跑走了。
“難為妹妹這樣在意母親。”謝姝媺親熱地拉起了謝姝蘇的手,正巧看到她胳膊上的疤痕,憐惜道,“妹妹在賤奴院一定吃了許多苦,姐姐院裡有上好的白玉祛疤膏,待會差人送你院子裡。”
謝姝蘇眼角微微溼潤,道:“謝謝姐姐。”
“從今往後你我便是姐妹了,何必言謝呢?”謝姝媺笑得慈眉善目,眼中滿滿是溫和的善意,“姐姐這會兒要回院裡換套衣裳,便不陪你了,望星攬月,我們走。”
謝姝蘇目送著她的身影翩躚離去,原本碎芒瀅瀅的雙目陡然冷厲起來,謝姝媺待自己分明恨之入骨,可是還能夠做出這樣親熱的舉動,真是不可小瞧。
回了院中,鄭大娘已經率領二十個婢女送來了小姐該有的份例,綢緞、首飾等華物共二十托盤,每一樣都是流光溢彩,無一不彰顯著陽翟謝氏的滔天富貴。
見謝姝蘇入院,她忙不迭迎了上來,喜氣盈盈道:“老奴見過二小姐,恭喜二小姐守得雲開見月明!”
謝姝蘇斜睨她一眼,一雙霧氣朦朧的雙眼似笑非笑:“還是要多謝鄭大娘對我和我娘的格外關照,要不然,我哪裡有今天呢?”
她是該多謝鄭大娘的關照,六歲那年冬天,天寒地凍,她因為身子虛弱發起了高燒,謝府賤奴身份卑賤,沒有資格看大夫,孃親沒有辦法,只能去廚房偷一個煮雞蛋。
結果,孃親被鄭大娘抓了個正著,鄭大娘將那個雞蛋踩得稀爛,並且親手抽了孃親三十鞭子,將孃親打得遍體鱗傷,然後將她們母女關在柴房。
那天真的很冷,黑暗之中,瑟瑟發抖的兩人只能互相抱著取暖,險些丟了性命。
鄭大娘,我不僅會記住你的關照,也會一一還回去,只是,看你夠不夠本事承受了。
想到自己過去對沈岫和母女非打即罵,鄭大娘面色一僵,隨即笑道:“都是老奴的本分,您又何須客氣?瞧老奴只顧著與您說話,都忘記了重要的事情,將軍吩咐老奴將沈夫人送您院裡,老奴已經差人去接了。”
謝姝蘇笑了笑,沒有說話。
鄭大娘看著她陰晴不定的臉心中有些打顫,不知道為何,謝姝蘇現在和從前膽怯模樣絲毫不同,反而渾身釋放出一種冰涼的氣息。
而且她剛剛回府就震驚四座,更得了老夫人與將軍的另眼相看,今日這些份例都是按著大小姐的份例來,鄭大娘心中有些驚懼,轉念一想,只不過是個十四歲的孩子,又能掀起什麼風浪。
就在這個時候,沈岫和由著婢女帶來了,她有些膽怯地打量著周遭陌生的一切,面上有些許不安,直到看到謝姝蘇才放下心來,道:“蘇………奴婢見過二小姐!”
來前婢女已經告訴了她,如今的謝姝蘇今非昔比,是老夫人格外上心的孫小姐。
謝姝蘇有些心酸,上前扶住沈岫和,輕聲喚道:“孃親,何必這樣生分?”
沈岫和小心翼翼地望了一眼鄭大娘,蘇兒好不容易才和老夫人和將軍相認,她怎麼敢給其他人借題發揮的機會?
謝姝蘇知道沈岫和所想,便淡淡道:“鄭大娘,你若無事便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