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姝蘇從古箏前站起身子,走至謝姝媺身旁去扶她,道:“姐姐,你沒事吧。”
“無事。”謝姝媺眸底驟然染上狠毒的怒意,她長這麼大第一次出醜,更沒有想到這個出身卑賤的私生女琴技能如此出眾,便憤恨地看了謝姝蘇一眼,面上卻極力鎮定道,“妹妹出身賤奴院,琴技竟然如此出眾,倒是讓姐姐頗為意外。”
“若不是姐姐摔倒,妹妹的琴聲也只是給您做陪襯的,多謝姐姐為了讓他人知道陽翟謝氏還有個二小姐而故意相讓。”
謝姝蘇面上的笑意平靜而溫和,原本的賤奴謝姝蘇自是不會這些風雅之物,可是蘭成王妃謝姝蘇便不一樣了。
大祁世人崇尚縹緲風流、清逸品德的名士大儒,貴族附庸風雅,她前世為了融入上層貴族,更為了博得蕭郅的歡心,便請來了大祁的古箏大家來教導她琴技,算起來也已練琴十二年。
她今日提出撫琴,就是為了羞辱謝姝媺,若不是謝姝媺想要豔驚四座,也不會輕易入了她的圈套。
“你雖然是賤奴所生,但到底是我妹妹,做姐姐的又怎能不讓著你呢?”謝姝媺微微咬住了唇,這個謝姝蘇怎會如此大膽,怪不得讓自己獻舞,原來是為她做了陪襯!
到底心思深沉,謝姝媺勉強笑了笑,順著謝姝蘇的手站起身,雖然心中惱怒,面上卻還微笑著朝謝裒道:“父親,妹妹天資聰慧,女兒倒是出醜了。”
“無妨。”謝裒目光微疑,他雖然對謝姝蘇不聞不問,但是也知道賤奴院的奴隸們勞作繁忙,謝姝蘇又怎會有時間撫琴?
望著神色來回變換的謝氏父女,蕭郅一下子笑了出聲,這個謝氏推出來的冒牌小姐,倒真是個有趣的小家夥。
只是……終究是個冒牌貨。
他的眼神幽幽變冷,只是冷睨了謝裒一眼,不知好歹!
但他到底心思深沉,知道連父皇也要禮讓謝氏一族,便撫掌笑道:“小姐的琴音如天上宮闕之音,人間難得幾回聞啊!來人,賜座。”
一旁的內侍端來了新的席位,謝姝蘇神色如常,只是淺淺一笑,落落大方地落了座,人群之中這才有人道:“謝家藏著的這位的新小姐可真是絕色,若是能與古箏大家玉徽音一較高下便有趣了。”
“是啊,謝大人,您從前將這位小姐藏得可真是嚴實,教導好了才捨得展示出來驚豔四方。”
“正是,這姿容比大小姐更加出色呢,謝大人,您可真是有兩個好女兒啊。”
不知內情的人紛紛讚歎道,可是府中的侍衛與婢女們都目瞪口呆,這還是那個任人欺辱的賤奴嗎?她雖然因為營養不良有些面黃肌瘦,可是怎麼以前眾人沒有發現她長相竟然這般嫵媚豔麗呢?
一剎那間,踩低捧高的謝府下人們心念迅速轉了起來。
聽著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話,謝姝媺原本看起來慈眉善目的臉一下子變得很難看,謝姝蘇心中暗自冷笑,前世今日,她厭倦了謝姝媺那張虛偽的臉,若是親手撕開她的偽裝,那才有趣呢。
這個時候,突然有內侍拖長了尖細的聲音道:“大越世子到——”
謝姝蘇心中一跳,世子!
隨著她的心跳聲,一張猶如白玉在陽光下閃著溫潤光澤的臉倏地出現在眾人面前,周遭的一切隨著他的來臨頓時黯淡下去,只剩下了一張在昏暗之中逐漸明晰的臉。
萬籟俱靜,世子的容顏,猶如灼灼光華倒映在了謝姝蘇的眼眸之中。
他髮間一頂素色嵌玉銀冠,襯托得他烏髮順滑如綢緞,斜斜飛起的劍眉下一雙桃花眼生來含醉,顧盼生輝,風儀清華更勝過女子幾眼,只一眼足以讓人被那耀眼奪目的美色所震撼。
與蕭郅那如謫仙出塵的清冷氣質不同,世子的美,猶如雪山之巔聖潔雪蓮,連綿千里高原,娉婷繁盛純潔淡雅,猶如似鏡瑤池風光如畫,天水空明一碧,皚皚銀光綽約多姿,美得令人驚心動魄。
他琉璃一般的眼眸熠熠閃爍,眼梢間,縈繞著久凝不散的溫柔繾綣,盈盈含笑,如冰河乍開,如春之花綻,成了裝點這巍峨鼎盛的古都的最為亮眼的景色。
謝姝蘇晃了晃神,沒想到,她還有機會能夠見到世子,前世的她痴傻又愚笨,在這等宴會上出醜,唯有世子不曾嘲笑她,待她更是有禮。
這份情誼,源於同情,世子因身子孱弱,故而不理政事,待世間所有人都親和禮待,可正因如此,才被謝姝媺有機可乘所陷害!
她抬眼看了一眼身側的謝姝媺,卻見謝姝媺已經看呆了去,想來也是,這世間如世子這般出塵絕豔的男子,怕是足矣天下女子痴醉。
世子好似沒有察覺到人群中的驚豔目光,他從容緩步走了上前,朝蕭郅溫和道:“蘭成王殿下,本世子來晚了。”
蕭郅微微一笑,道:“卿之快快入座,可是要自罰三杯啊。”
顏卿之入了座,不知是不是謝姝蘇的錯覺,他的眼神有意無意地在她臉上掃過,唇角的笑意溫和中卻帶了些探尋,她不由得一怔,隨即忽然也綻開一抹燦爛的笑容。
顏卿之見她笑得如此狡黠,唇邊的弧度不由得加深,方才他一直在暗中聽她的琴音,那琴音暗藏了人間的滄桑百態,其中的悲涼與恨意似乎能夠將世間一切燃盡,可這琴音的主人不過黃毛丫頭,真是有趣。
蕭郅將兩人的神色看在眼中,他不悅地抿了抿唇,雖然他並不心悅這個黃毛丫頭,可為了江山,他已經準備退而求其次娶這個庶女,可她竟敢當著自己的面竟與其他男子眉來眼去,真是浪蕩!
這就是蕭郅,即便是他不要的東西,也不會讓給旁人,這一點與謝姝媺真是天生一對,同樣的……厚顏無恥。
蕭郅笑著道:“卿之好像對謝氏的二小姐頗有興趣?”
“殿下誤會了,本世子不過看她年齡尚還年幼,琴技卻已經如此出眾才多打量了幾眼,不過,殿下好似更為上心一點吧。”顏卿之玩味一笑,手中輕執紙扇微搖,更顯風流出塵。
蕭郅沒想到他會如此反將自己一軍,不過他也不慌不忙,而是看向了謝姝蘇,含情脈脈道:“像二小姐這般才貌雙全的女子,哪個男子能忍住不心動呢?”
謝姝蘇迎上他深情款款的雙眸,卻噁心得幾欲嘔吐,前世蕭郅如此待她,給了她十幾年昏暗人生中從未有過的溫暖,她心底自然對他懷揣了滿心的情愫。
猶記得當初大婚,他伸手輕輕拂過她的長髮,似乎她是蒙塵的珠寶,驚喜道:“本王原本與謝家只是政治聯姻,也知蘇兒你只是謝將軍的私生女,可是本王第一眼見到你就覺得你與眾不同,你放心蘇兒,本王這輩子都不會負了你。”
前世的誓言猶在耳邊,可是後來他不分青紅皂白將世子殺害,廢了她的後位,她滿宮人也悉數被杖責而死!
無虞被毒死在她懷裡,他這個親生父親,卻在甘露殿中與一眾妃嬪上演活春宮!
他放任他的寵妃將自己這個已經失寵的廢后做為人彘泡入酒翁之中,這些滔天的仇恨,如何能忘?如何能忘!
她低下頭沒有說話,微垂眼簾,濃密的睫毛遮掩住眼底的恨意,謝裒以為她羞澀了,便笑著打圓場道:“殿下,下官這個二女兒素來膽小,不如繼續看舞姬的表演吧。”
舞姬重新進入場中,輕歌曼舞,衣香鬢影,世族子弟們沉浸在紙醉金迷的氛圍之中,杯觥交錯,興趣高漲。
謝姝蘇這具身體先前受了鄭大娘幾鞭,不過坐了一會兒身上的傷疤便疼痛難忍,她尋了個藉口先回去了。
途徑假山,薔薇藤蔓纏繞在假山之上,花團錦簇,靜謐的夜裡只聽窸窣的蟲鳴聲與穿梭在假山之中的流水聲。一輪圓月投在淡青色的天際,在假山投下影影綽綽的陰影來,謝姝蘇起了休息之意,便斜斜倚在假山之上,抬起頭望向天上繁星發呆,許久,才發出了一聲嘲弄的笑聲。
“誰在那裡!”
就在此時,突然有女聲尖利地喝道,謝姝蘇循聲望去,卻見幾個女子正由著幾個手提梅花紙燈盞的侍女左擁右簇走了過來,其中一個身著天藍霞影紗廣袖留仙裙的圓臉杏眼的女子正橫眉豎眼盯著她瞧:“你是什麼人?”
謝姝蘇一眼便認出了這嬌俏少女,正是二夫人的女兒謝姝儀,便含笑道:“陽翟謝氏姝蘇。”
謝姝儀吃了一驚:“你就是那個賤奴!”
她不可置信地盯著謝姝蘇瞧,傳說中賤奴院有個大伯父的私生女,可是她們這群自恃貴族身份的小姐們誰也不屑與那種卑賤的奴隸來往,所以從沒有見過她。
今天親眼見了,沒有想到這個賤奴這麼好看,尤其是那雙眼睛中朦朧著旖旎霧氣,說不盡的瑰麗秀色,映襯得她的臉妖氣十足,倒是讓謝姝儀大為意外。
“妹妹,我不是賤奴,祖母已經讓我認回父親了。”謝姝蘇認真地看著她,“按照規矩,你應該叫我聲姐姐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