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部分時間，唐宛央都是保持著優雅而清淺的笑容。她看似溫純的臉下，卻藏著極深的漠然。

可以說，這世間大多數事情都不能引起她的情緒波動。

無論是校場驚馬，還是宮宴上的算計，唐宛央始終都不急不慢的模樣。

而如今，竟然會沉迷在一齣戲當中，實在是很難得的事。

薛敏之若有所思地看著唐宛央，身形微動，到了唐宛央的身邊。

柳飄還在唱著：“可恨我為他結髮妻，一朝富貴便將我棄。”

結髮妻啊。

唐宛央想著，這本該是個溫柔至極的詞。

成親的時候，赫連安也曾目光繾綣地撫摸著她的長髮，溫聲道：“結髮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那種時候，怎麼會想到會有日後的背叛痛苦，刀刀入骨的絕望。

唐宛央垂著眼，幾乎要分不清，這是在唱著南柯亭，還是重溫了一遍她的前生。

那痛意真實，而又虛幻，令人恍惚。

在這時，一塊潔白的方巾遞了過來。

那方巾布料柔軟，什麼裝飾也沒有，在燈光下流轉著柔順光滑的光彩。

“別哭。”薛敏之道。

唐宛央愣愣地伸手，觸到了臉上的一抹溼涼，才反應過來，竟是在不知不覺間哭了。

下意識地，她接過了薛敏之的手帕。

即使搽著眼淚，她的動作仍然不見半分狼狽，坦然地彷彿拭去灰塵。

“怎麼哭了？”薛敏之皺著眉問道。

唐宛央扯了扯嘴角，“這戲唱得太好，也很容易打動人。”

薛敏之忽然伸手，勾起了她的下巴。

這動作實在算得上輕挑，旁邊的十一睜大了眼，好在停宴眼疾手快捂住了他的嘴，才沒發出驚叫聲。

唐宛央很是詫異，詫異之餘，也說不清是羞憤還是驚疑，只能直直對上薛敏之的眼。

這樣近距離的接觸，便能看清他的眉，他的眼。

甚至是那長而柔軟的眼睫，也清晰可數。

他揹著光，半邊臉沉在陰影中，卻仍然好看得不像話。

眸光流轉，宛如天上一輪清月，漂亮得讓人膽寒。

薛敏之道：“你的眼睛裡，藏著很多事。”

唐宛央皺眉：“我沒有。”

“你在因一個人而哭泣。”他繼續說。

唐宛央道：“我沒有。”

“這個人，”薛敏之頓了頓，“你恨他。”

唐宛央怔住，那句“我沒有”怎麼也說不出口。

面前的人，睜著那雙清清亮亮的眼，和她對視著。他好像能夠看破人心，叫人無所遁形。

活得太清醒，也很累吧。

唐宛央笑了笑，聲音淡淡：“世子爺說是什麼，就是什麼吧。”

她微微用力，掙脫開來。薛敏之收回了手指，又變成了那副客氣疏離的模樣。

唐宛央不再看臺下的戲，只等著戲結束後，便回府。

十一大著膽子過來搭話：“唐大小姐怎麼不繼續看了？”

“沒什麼好看的，我向來見不得悲慘悽苦的事，”唐宛央眉眼彎彎，“以前碰著演這出戏都是避之不及的，今日是因為受了世子爺的邀約，才看一看的。”

她笑了笑：“果然這一看，就控制不住自己。”

十一點點頭，大大咧咧地笑：“我也不喜歡看這個。”

薛敏之在邊上看著。

小姑娘的臉上已經不見半點失態，言笑晏晏。他垂眸往那正咿咿呀呀唱著的柳飄身上看去，心裡想著，只不知道，她恨著的那個人，到底是誰。

……

和十一相處起來，明顯要輕鬆得多。

十一看著還是個小孩子的樣子，大概和阿瑜差不多大。唐宛央看著他，就會想起唐瑜，連帶著神色也柔和了不少，有問必答。

停宴站著一邊，覷了眼薛敏之的神色，心裡為仍然興奮地嘰嘰喳喳的十一暗自默哀。

薛敏之手上捏著一把摺扇，他撫著象牙白玉的扇骨，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過了片刻，唐宛央道：“我今日出來的時間不短了，也該回去了，免得家裡擔心。”

“而且，今日是受了念佳公主的邀約而來，”唐宛央頓了頓，“不過發生了點意外，我和念佳公主走散了。”

十一咧嘴一笑：“這個大小姐不用擔心，我們主子也是念佳公主請來的，待會去和公主說一聲就好了。”

停宴也道：“等會兒我會送唐大小姐回府。”

念佳公主還請了薛敏之？唐宛央心裡疑惑，又覺得怪怪的。

不過今日她得罪了念佳公主，有薛敏之出面，是要好一些。

這樣想著，唐宛央也松了口氣，隨意地轉眼看向了戲臺上。

柳飄還在嬌聲唱著戲，此刻脫離了戲文，唐宛央仔細看去，才發現柳飄嘴裡唱著戲，眼睛卻是在看著薛敏之。

那眼角眉梢，分明寫滿了情意。

唐宛央恍然大悟。

像薛敏之這樣身份尊貴，容貌出眾，又尚未娶妻的少年郎，漫不經心一個眼神，輕易就能讓小姑娘們淪陷。

“可憐我悽悽慘慘，血淚千行，命喪南柯亭。”柳飄形容悲悽，水袖輕舞，似乎也帶了幾分悽慘的意味。

唐宛央甚至從中聽出了一絲殺意。

嗯？

她皺起眉，疑心自己聽錯了，抬眼看向柳飄。

柳飄眉目流轉，直勾勾地盯著薛敏之，好似裝滿了柔情蜜意。

可在某一瞬間，那眼神又好像是在看著觸手可得的獵物，緊緊地鎖定著薛敏之。

唐宛央一下子坐直身子，手指蜷在袖中，牢牢抓緊尖利的玉釵。

“只嘆那花落成泥，杜鵑啼血，人不如鬼！”唱道最後一個字，柳飄的聲音驟然拔高，顯得有些尖。

唐宛央還沒反應過來，就見穿著一身白色戲服的柳飄，突然從臺上躍起。

水袖翻飛,手心一點銀光,直撲薛敏之而來!

唐宛央心中一緊，竟是暗殺薛敏之的刺客!

她來不及驚呼,就見戲臺上方才與柳飄搭戲的各個小生老旦,驀然間全都從四面八方出現,臉上塗著油彩，卻皆是殺氣凜然,哪裡還有方才唱戲的入神模樣。

這個相思班,竟然全是刺客做的門面。

薛敏之就在她的身邊，這群人的目標雖然是他，但也絕不會放過唐宛央。

唐宛央心裡緊張起來，她沒有武功傍身，這周圍都是刺客。雙拳難敵四手，僅靠十一和停宴兩人，似乎並不能確保她和薛敏之安然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