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離被顧未生攔住,是那天晚上後半夜。
凌晨三點,她從外面回來。海邊風聲蕭瑟,淅瀝瀝的雨聲敲打在旅店門口的臺階上,平時有人夜宿海灘也靜悄悄的,沒有一頂帳篷。
她從長租的那輛遊覽車上下來,把車停在門口,找塊塑料布蓋上,又檢查了一下車鑰匙和車鎖。
檢查完之後,脫下溼漉漉的外套上了樓。
旅店裡很安靜。只有值班的服務員趴在吧檯,睡意朦朧的盯著面前藍色螢幕的電腦,偶爾聽到一聲貓叫。
樓上的燈都關了。
鹿離買瓶飲料上了樓。
剛走到房間門口,就看到黑漆漆的樓道裡立著一個人。
長胳膊長腿,半靠在門口,手裡夾著一根煙,煙火明滅,在黑夜裡透出幾分猩紅的滾燙。
她腳步一頓。
視線再往上,看到那頭烏黑利落的短髮和熟悉的側臉輪廓,整個人忽然就放鬆下來。
“你怎麼來了。”
她擰開瓶蓋喝了口水,腳步頓在原地,明知故問。
顧未生側頭看她一眼,黑夜裡,眼睛依舊亮的像星辰。
“來找你談點事。”
“小靜說你去找過我。”
“恩。”
她說著,掏出鑰匙要去開門。
顧未生看著,也沒阻止,只是撣了撣菸灰,嗓音清淡的問她。
“找我幹什麼。”
鹿離聞言偏頭打量了他幾眼,咬著下唇笑了一會兒,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裡滿是探究。
“你真不知道還是裝不知道。”
“這兩天我找你沒十回也有八回了吧。”
“你難道能每次都不知道?”
她說著,鑰匙向左一旋,咔擦一聲,房門被開啟,露出一條不寬不窄的縫隙。
像是映襯著主人的語氣,房門彈開的聲音格外清脆。
顧未生碾滅煙,把菸頭往遠處一扔,扔進走廊對面的垃圾桶,拍拍手,說,“真不知道。”
“哦。”
“那我沒什麼事兒了,你可以走了。”
她說著,笑眯眯開啟房間裡的燈就要關門送客。卻被顧未生長臂一伸,直接擋住房門,垂眸問她,“那你呢?”
“你剛才幹什麼去了。”
他問的隨意,身上還有凜冽的水汽迎面撲來,鹿離沒說話,停頓幾秒才哼笑一聲,說,“我出去散了散步。”
顧未生像是被逗笑了,視線在她身後的房間裡快速掃了一圈,說,“下雨天還散步。”
“你撒謊都不打草稿的?”
呵。
鹿離也笑出一聲,仰頭看著他,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毫不畏懼。
“那你每天都在旅店,還裝傻說自己不在,不是一樣嗎。”
“咱兩半斤八兩,誰也別說誰。”
說完之後她要送客,顧未生卻直接找她要手機。
“沒有。”
一直被掩飾在黑夜裡的平靜被層層撕開。
他的聲音很沉,就落在耳邊,沙啞中還帶了幾分桀驁的痞氣,讓人無法
顧未生要進門,被她用手抵住,兩人一內一外死死抵著房門誰都不肯讓誰。
逼急了鹿離說,“我叫保安了啊。”
“你叫。”
“看他們來不來。”
他說的痞氣,說著,已經一腳踹開房門,整個人光明正大走了進來。
鹿離閃身往後退了兩步,身體抵在牆上看著他,手背在身後。
兩人越靠越近。
鹿離感覺頭皮發麻,掌心攥的手機硌的人手生疼。
可顧未生偏偏沒有放過她的意思。
進了房間,他直接開門見山,漆黑清冷的眼睛定定看著她,說,“我剛才去找過你。”
“然後呢。”
顧未生沒有回答。
但兩人都心知肚明。
因為看到顧未生的那一剎那,藏在海岸邊上的鹿離選擇了迅速逃跑。
那是幾小時之前,鹿離心裡覺得奇怪,把這幾天發生的事情來龍去脈全都串聯一遍之後,她發現顧未生躲自己,一多半而可能是他根本就不想讓她知道那天她問出的那些問題。
她確定,顧未生聽到了。
但他就像沒聽到似的,不僅趁亂拿走了她放在口袋裡針,孔攝像頭,還連見面給她問清楚的機會都不留。
串聯一遍之後,鹿離決定自己去一趟遊覽園,看看秦靳到底在搞什麼鬼。
事情的真相是不是真的像顧未生他們說的那樣,只是一個善意的烏龍。
她走後沒多久,顧未生也從小靜嘴裡得知了她去遊覽園的訊息。
於是兩人在遊覽園外向北的那條公路上再次相遇。
顯然,鹿離敏銳的第六感並沒有錯。
抵達遊覽園之後,她按照那天的的跟蹤時間又等到卡車出庫。
這一次是秦靳親自押車。
車上還是裝著不少空箱子。
但車開到一半兒的時候,車子停下,在其中一個小碼頭邊上,和一條船隻互換了上面的箱子。
換完之後,秦靳才開車前往之前說過的那片海域。
而鹿離在那條船身附近蹲了幾個小時候,終於發現那天顧未生他們沒說完的另一半兒真相。
秦靳的確在幫那些動物或許間歇的自由。
可同時他也在幫保護站私下走,私搭橋牽線。
只不過秦靳牽線搭橋的保護站並不是梨花島這家保護站,而是附近其他島嶼的幾家保護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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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也就解釋了為什麼他只有幾人之力,卻能在海里為那些動物圈禁一片海域,給他們隨意休息。
還有那麼多來回運輸的裝備和人力。
這家保護站和老曹他們一樣,也在私下幫人高價走,私一批又一批的海上運輸貨物。
秦靳正是這其中的一個環節。
幫那些動物放鬆,間歇去海里休息只是掩人耳目的藉口罷了。
現在看來,保護站還真是名副其實的“保護”站。
收保護費高價保駕護航好像已經成為各個保護站私下運營的常態和常見專案。
“但我不明白。”
她仰頭看著他,手背在身後,索性靠在身後的牆壁上,看著那張英俊冷硬的側臉,百思不得其解。
“顧未生。”
“你說你圖什麼。”
“你們醫療隊跟保護站又沒什麼關係。”
“為什麼要幫他們掩蓋這些東西?”
“這樣你們和那些走,私動物的人有什麼區別?”
“這算什麼。”
“監守自盜?”
其實這事兒也沒什麼大不了。
和盜獵相比,為正常物品的船隻收錢保駕護航並不是什麼十惡不赦的大事兒。
只是鹿離覺得,這樣的顧未生很陌生。
和她以前認識的那個顧未生好像不是一個人。
何況這種事兒一旦被牽扯出來,他也會受牽連。
鹿離想起幾天前無意間在走廊聽到顧未生和陸放說話時他劃清界限劃清的乾乾淨淨,小靜心有不忍,拍拍她的肩膀說,“你別怪陸放。”
“他沒針對你的意思。”
“只是在針對對醫療隊有威脅的人。”
有區別麼?
鹿離挑眉。
就看到小靜不好意思的撓撓後腦勺,往門外看一眼,這才解釋,說,“顧隊以前因為黑歷史受過處分。”
“你應該不知道,在醫療隊,尤其是海洋保護動物這塊兒的醫療隊,每個隊員進隊之前都要檢查背景經歷等等等等。”
“我們都沒問題。”
“但顧隊以前好像過失傷過人。”
“畢竟是醫生,這就屬於醫德問題了。”
“幸好當時老隊長弄清來龍去脈之後保住了他。”
“否則顧隊現在早就不在醫療隊了。”
小靜說著,又跟她科普。
“但顧隊還是隨時在被監控,要是再犯錯或者身邊的人不乾淨,比如沾上人命什麼的,那可能……。”
可能被辭退、
也可能產生別的什麼影響。
具體小靜沒說,但鹿離用腳趾頭也猜得到。
她當時還問了小靜,知不知道顧未生過失傷人的全過程。
小靜搖搖頭,頗為可惜的抱著膝蓋說,“我是醫療隊裡來的最晚的。很多事兒都不知道。”
“陳年陸放他們可能知道。”
但按陳年陸放對她的成見,估計問也白問。
末了,小靜頗為猶豫的問她,“那之前我們在新聞上看到的那個消防員焚燒事件,是真的嗎。”
其實小靜想問,你見死不救又害的人父母跳樓身亡是真的嗎、
但她覺得太直白,於是換了個委婉的說法問出來。
原本小靜以為這中間有什麼誤會,或謠傳。
可沒想到聽她問完,鹿離竟然抿了抿唇,側頭看她一眼,語氣很淡的承認了。
她說,“是真的。”
沒有誤會,也沒有謠傳。
新聞上報道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是真的。
小靜啞口半晌。
鹿離推門而出。
這個話題就此打住。
但鹿離卻記住了顧未生現在的處境。
那他現在又在幹什麼呢?
不搭理她是為了自保。
可同時卻又甘願冒著被開除的風險去摻和走,私違法的買賣。
他還真是拎的清。
好像所有禁忌和規定都是為她一個人定的一樣。
對其他人毫無作用。
甚至還願意為了這樣一群人來跟自己談判。
她是真不明白。
他留在這兒的意義是什麼?
到底圖什麼?
為了什麼?
值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