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揚州天黑得稍微早一些了。

兄弟兩人安步當車，到金月衚衕時天已經擦黑。巷子兩邊都是人家，屋簷下或是吊著燈籠或是掛著氣死風燈，暖暖的燭火在夜色中竟是顯出幾分風情來。

有的門口站著姑娘，捏著帕子招呼來往的客人，有的門口卻是冷冷清清。

“這種吆喝不斷的人家就不用進去了。”趙捕頭笑道。

“為什麼？”甄斐很是不解。

趙捕頭轉了下脖子，邪笑道：“兄弟你不經常逛這金月衚衕，不知道這煙花之地的規矩。凡青樓也是分三六九等的，這越是下等的館子才越會讓姑娘出來拋頭露面。

“稍微好一點的青樓，姑娘都是呆在屋裡，等客人找上門的。若是最上等的青樓，嗐，那可就是享受，姑娘不僅有姿色，那頭腦裡還頗有些東西，而且千金難得一見啊。”

甄斐細細聽著，詢問道：“照你這樣說……這門前冷清的反而是好去處了？”

“那是當然。”趙捕頭揶揄道，“你難道不覺得站在門口拉客的那些館子就像是在菜市場買賣一樣嗎？也就那些手頭出不起什麼價錢的人才會去這種地方玩姑娘，稍微手頭有點餘錢，幹嘛不去找些素養更好的姑娘呢？”

甄斐聽著不太舒服，蹙眉道：“我突然想起來家裡還有些事沒有處理，先走一步了……”

“誒！！！”趙捕頭一把攔住他，哂笑道，“什麼有事兒啊？你是心生退意了吧？怎麼，這些家門面你都沒一個看上的？覺得所有姑娘都比不上你家那位未婚妻？”

甄斐很生氣，低喝道：“不準說婉兮！”怎麼能把他家媳婦兒和這風塵女子作比呢？！！

趙捕頭哭笑不得，道：“你看你這樣子，那賈大小姐都還沒有過門呢，你就活得跟個‘貞潔烈夫’一樣。那要是真成了親，你還不得被人家吃得死死的呀。”

甄斐臉頰泛紅，逞強道：“怎麼可能？！要是成了親，婉兮她肯定是得聽我的。什麼‘貞潔烈夫’啊？我這是對感情忠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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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嘖，你怎麼也學那些洋學生的派頭了？”趙捕頭不以為然，哂笑道，“那些個去東洋混了幾天日子的，成天宣揚什麼‘婚姻自由’、‘男女平等’，可實際上呢？那‘婚姻自由’成了找姘頭的藉口，‘男女平等’更成了釣凱子、吊膀子的遮羞布。還說什麼對愛情忠誠呢？不過是找了些冠冕堂皇的理由遮掩自己那齷齪心思罷了。”

甄斐若有所思，喃喃道：“日本還有這些思想？”

“是啊。”趙捕頭揶揄道，“那東洋人跟著歐洲人學，搞些有的沒的，還‘婚姻自由’、‘男女平等’，根本就是歪門邪道！照我說，這玩意兒，男人學了暢快，女人學了就會變壞——還容易受害！！”

甄斐不解道：“都‘男女平等’了，姑娘還受什麼害啊？”

“嘖，這男女能平等嗎？”趙捕頭一臉鄙夷，“女人本來就頭髮長見識短，男人一鬨她們就跟沒腦子似的。你等著看吧，那些個口頭標榜‘男女平等’的公子哥們往往是最風流的，就憑這種口號去吸引無知婦女，去騙人家姑娘的錢財和感情。等玩膩了就一腳走開，這些公子哥同樣會以‘男女平等’做藉口，說什麼男女平等啦，你們姑娘也要思想開明，感情要拿得起放得下，不要覺得一輩子就要從一而終，那是對自己的不公平。嘖，你瞧瞧，這到頭來，所謂的‘男女平等’不就成了風流公子哥泡妞的絕佳神器了嘛！”

甄斐駭然，惱怒道：“這根本就是曲解了‘男女平等’！”

“可事實上，那些公子哥都是這麼利用‘男女平等’的啊。”趙捕頭譏笑道，“那些留學生自以為高人一等宣揚所謂的開明思想，實則不過是進一步坑害了我朝婦女而已。”

甄斐搖頭道：“若是這些姑娘都去學堂多讀些書，就不至於被這樣忽悠了。”

“這可說不定啊。”趙捕頭摟住好兄弟的肩膀，說到激動處已經口吐蓮花，“那些女人啊，腦子裡想的跟咱們不一樣！咱們男人是想著要闖一番事業，她們只想嫁一個好夫君，就算讓她們讀書她們不會有什麼長進，滿腦子的情情愛愛，活得一點都不現實，到時候還不是照樣被那些公子哥騙？”

甄斐面露不虞，沒好氣地道：“照你這樣說，天底下的姑娘全都是傻子咯？”

“也有不傻的呀。”趙捕頭手指頭動了動，拍拍好兄弟的肩膀，又是忌憚又是鄙夷地道，“那不就成了武則天了嘛！”

“胡說八道！”甄斐啼笑皆非，指了指這位兄弟，無奈道，“你這都上哪兒去聽來的歪理？”

“這不是我聽來的！”趙捕頭一手摟著甄斐的肩膀，一手拍了下自己胸脯，難掩自得地道，“這全都是我自個兒悟出來！”

甄斐揶揄道：“你還挺自豪。”

“那是。”趙捕頭臉泛紅光，超級自豪地道，“像我這樣玲瓏剔透的人兒可不多呢。我雖沒去留過洋，可這思想通透得很呢，可不知道比那些滿口歪道理的洋學生強上多少了！”

甄斐哂笑道：“我看你才是滿口歪道理吧。”

趙捕頭嘖了一聲，不以為意地道：“你這一看就是嫉妒我。我給你說，不贊同我的，那都是思想不夠開明的；贊同我的，那可就一定會佩服我！”

甄斐被逗笑了，搖頭道：“那看來我思想還不夠開明。”

趙捕頭乜了自家好兄弟一眼，擺出一副語重心長的姿態來，苦口婆心地道：“你這還真不行。我給你說，你別給自己那麼多條條框框！

“既然已經到了這金月衚衕，那就好好幹他一場！別滿腦子想著你那什麼未婚妻！否則的話，你既不能玩得盡興，又不能享受快感，多沒意思啊！”

甄斐沉默片刻，沉聲道：“我覺得我還是該回去，這地方不大適合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