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白雪(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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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鼻樑上紋著條形碼狀刺青的小男孩捂住同伴腰上的貫穿傷,烏黑的血液流出他的指縫,染紅了地面上的白雪。

“千種,你看著他,別讓他睡著。”用一支三叉戟支撐著身體,他們身旁的紫發男孩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女童一般的精緻五官被遮掩在泥汙之下,他吸進一口冰冷的空氣,昏沉的大腦清明少許:“我去找醫生。”

“骸大人!我們的行蹤要是暴露了……”要不是為了躲避黑手黨的追捕,他們也不至於狼狽至此。

“kufufu,那種東西是要在留著性命的情況下才有用吧。”千種口中的“骸大人”其實也只是個與千種同齡,甚至更小的孩子,他側頭,深紫色的髮絲從耳後滑落到蒼白的臉頰上,從千種的角度看,只能看到他那只與生俱來的,沒有被刻下詭異印記的藍眼睛。“當初是你們說過要跟隨我這種話吧,所以在我厭倦之前,隨隨便便就這樣死掉——這種事情可是背叛呢。”

“骸大人……”看著紫發男孩瘦弱的背影,千種攥緊了拳。要是他們再強一點,只要再強一點就好了,再也不想當這個人的累贅了。

雪花輕靈地飄落在少女的指尖,少女將白色的髮絲用手指撥回耳後,看向不斷降下潔白雪花的碧藍天空。一隻小鳥降落在她的肩頭,將毛茸茸圓滾滾的身體團進她暖和的狐皮圍脖裡,愜意地眯起眼睛。

枝頭上積了雪,亮晶晶地迎著微薄的日光,散發出一圈瑩白的光暈。凝結成錐形的冰柱掛在樹枝下,鎖住了小小的一團七彩陽光,在風經過的時候清脆地炫耀。

“真美啊……”少女把醫藥箱換了一隻手提,微笑著感嘆。

矮木叢搖了幾下,積雪灑落,鑽出一隻色彩濃郁華美的妖精。

深紫的發,天藍的左眼,深紅的右眼,雪一般白的肌膚。

啊,如果不是身上和臉上都是髒兮兮的,影響了觀感,她簡直要這個漂亮的小家夥迷住了。

六道骸驚訝和警惕的眼神在看到少女手上的醫藥箱時變為驚喜,他臉上冰冷的表情一瞬間就轉化為了乖巧,大大的圓眼睛中帶著欲言又止的哀傷。

“醫生,你是醫生嗎?”他撲上來抓住少女的裙襬,在潔白的精美錦緞上留下了一雙烏黑的掌印。六道骸怯怯地收回手,眼睛溼潤得像是馬上就會滾出淚珠。

少女彎下腰,厚實的斗篷隨著她的動作發出細小的衣料摩擦聲,纖長秀美的指尖接近她自以為的妖精的額頭。

六道骸異色的雙瞳深處流轉著森冷的殺意,三叉戟尖銳的戟尖在他背在身後的右手上若隱若現,隨時準備刺穿少女的心臟,但他卻狡猾地裝出了比剛才更加驚惶無助的神態。

溫暖的指尖觸及到妖精額頭雖然冰冷、但也在人類範疇的皮膚,少女失落地嘆了口氣。“啊,是個人類的小孩子呀。”

“對,對不起……我是人類。”被少女誤認作妖精的六道骸怯怯糯糯地低下頭,又滿懷期待地抬起頭看她。“我的朋友受傷了,您能幫幫我嗎,大姐姐?”

“受傷了?”少女直起腰,一把拉過還在戲裡的六道骸,麻利地撥開灌木叢,在紛紛掉落的雪花中回頭看他,飛揚的雪白髮絲之間點綴著同樣雪白的雪花,少女腳下不停地往這個孩子來時的方向大步走去。“這種事一開始就應該說啊,這種天氣,要是凍傷可就不好了。”

“對,對不起……”六道骸羞得臉都紅了,不斷地小聲道歉。他很不習慣和陌生人之間的肢體接觸,皺著眉僵硬地掙脫了少女的手,轉而拉住她的裙襬,踩著深厚柔軟的雪層帶著她奔跑起來。

被攻擊了呢。在抓住那個孩子的一瞬間,有什麼尖銳的東西劃破了手心,留下了一道極淺極淺的傷口。少女悄悄拂去傷口沁出的血珠,望著六道骸的眸子中露出幾分無奈的神色。

簡直就像是……野獸幼崽一樣,因為失去了能夠庇護自己的東西,變得更具有攻擊性。既然這層偽裝是他的保護色的話,還是假裝被騙到好了。如果連僅有的偽裝都被識破了的話,一定很會不安吧,那個孩子。

六道骸拉著少女跑到覆蓋著枯藤的山牆前,腳步減緩。把一個陌生的人帶到自己的藏身處是一件極度危險的事情,他原以為他是不會這麼衝動的。

六道骸立在山牆前不走了,少女思索了一下,恐怕是不放心自己靠近他的同伴。

真是個溫柔的孩子呢。她在六道骸面前蹲下來,仰首看他。這樣的身高差顯得本就嬌弱的她更加無害安全了。

淺粉色的雙眼溫柔坦誠,少女看著六道骸,臉上露出溫暖的笑容,她握住六道骸冰冷髒汙的雙手,暖和的溫度透過她的肌膚傳導到他的掌心。

“帶我去見你的朋友吧,我會治好他的,吶?”漫天的大雪中,唯有她的笑容是溫暖的。

六道骸微愣,他遲疑地咬了咬唇,最後還是決定讓這個女人去治療犬。

他拉開山牆上的枯藤,露出隱蔽在後面的黑黝黝的洞口。

並不是貪戀人類的體溫,只是擔心好不容易找到的醫生有閃失,六道骸牽住了她的手。

稚嫩的小手緊張不安地握住她的一根指頭,少女心中憐惜更甚,出聲安慰他:“沒關係的,不要害怕,小家夥。”

走過黑暗的小徑,昏迷不醒的犬正躺在千種的膝頭,不等六道骸開口,少女就衝了上去,以熟練的動作開始替犬處理傷口,診斷他的病情。

收起了簡單的醫療器械,少女寫出一張藥物的列表,標註上服用的分量和時間。“有的藥我身上沒有,你們去城裡……”她環顧了一圈這個山洞裡僅有的破舊的毯子和篝火,從衣兜裡掏出錢包。“裡面的錢應該你們買藥了,我……”

鋒利的三叉戟投胸而出,少女痛苦地瞪大了眸子,咳出一口鮮血。

不復偽裝出來的乖巧,恢復了本性的六道骸眼神冰冷,並不因為少女臨死前的注視而動搖分毫。他甚至沒有開口,只是靜靜地看著她的眸子,看著那雙美麗的粉色眸子漸漸失去光彩,裡面的傷心和痛楚全部化為虛無,蒙上了死亡的灰。

那雙溫暖過他的雙手無力地滑落到地面,變為最為冰冷的溫度。

六道骸溫柔地用手掌合上她的雙眼,微笑著柔聲道:“晚安,好心的小姐。”

漫天的大雪中,她微笑著回頭看他,粉色的眸子中映著白色的蒼茫天地,映著站在這片荒蕪中的自己。

又一次從這個夢境中醒過來,六道骸面無表情地張開眼睛。

驚醒了他的腳步聲到達他所處的廢棄放映廳門外,門被粗魯地推開,撞到汙漬斑駁的牆上,在一片寂靜中發出極大的響聲。

“骸大人!骸大人!”比門的撞擊聲更為刺耳的聲音隨後想起,城島犬興奮地跑到他跟前。“我看到彭格列的人進黑曜了,bang!骸大人的計劃馬上就可以進行了!super——興奮!”

“犬——”異色的眸子輕瞥,溫和中帶著危險的鋒芒。

犬便真正像一隻大狗一樣安靜下來,他委委屈屈地砸了咂嘴,跑到六道骸對面的沙發上團成一團。這種老實的樣子沒有持續多久,他又摸到了滿身是血的柿本千種身邊,嗅著他身上鮮血的味道,嘴角出現可疑的水光。

“kufufu,不能咬下去哦,,犬。”

“我……我知道啦。”犬喪氣地垂下頭,又貪婪地吸了一大口血腥的味道。“不會咬的,骸大人。”

屈指敲擊著身下破舊的沙發扶手,六道骸透過放映室漏風的窗戶望向外面的晴朗天空。

“犬,你去應付他們吧。”

他所走的從來就不是什麼正道,人類不過是他的玩具,殺人的意義在他眼中就和毀掉玩具一般輕鬆沒有負擔,他找不到那個女人的特別之處,值得他在殺了她以後反覆夢到她。

為什麼每次都對他……笑?

被他欺騙,被他親手殺害的人不是應該懷著怨恨的心情,露出扭曲的仇恨表情嗎?像是以前的北歐最強——蘭洽?六道骸勾起嘲諷的笑容。

這樣的笑容完全意義不明。

“骸大人,追兵來了。”

“不行了,逃不掉了。”

傷痕累累的同伴,敵人的呼喝聲漸進,這種孤立無援的境地至六道骸記事起已經經歷過無數次了,他並不覺得如何慌亂,甚至還有閒心欣賞了一下荒野平原中的雪景。

到極限了,這是他們三個人都知道的事。在雪花落地的輕響中,六道骸忽然笑了:“kufufu,不愧是被稱為銅牆鐵壁的復仇者監獄……果然名不虛傳呢。”血一般色彩的紅瞳中的“六”字變成“一”,迷惑了城島犬和柿本千種的神志,讓他們對他所說的話失去思考的能力,只會照做。他保持著一貫的溫柔而魅惑的樣子:“接下來我們就分開逃跑吧,我一個人可以應付,你們的存在只是累贅。”

柿本千種和犬的眼睛中閃過抗拒,卻到底抵不過他的催眠,相互扶持著踉踉蹌蹌地遠去。

就像六道骸瞭解他們一樣,柿本千種和犬也同樣瞭解六道骸,如果不暫時催眠他們的話,他們雖然同樣會離開他,但同時也會做出像現在他所做的一樣的事情。

六道骸點燃逃跑時順手摸過來的獄卒的信號彈,拋上天空,耐心地等到復仇者們發現他的蹤跡以後,他才朝著與柿本千種和城島犬離開的反方向逃跑。

明明只是部下而已,在生死存亡的一瞬間,他卻做出了這樣的舉動。

……是啊,他也是人類,那種被他所蔑視的,被他踩在腳底下的,軟弱的愚蠢感情他也是有的呢。

白雪紛揚,冰冷的雪花落在他單薄的破爛襯衫上,凍得他打了個哆嗦。

他很自然地想到了在同樣的天氣裡,那雙握住他的細弱雙手的溫度。

這樣的感情是……懷念嗎?

她死了多少年?

九年或者是十年,早已經記不清了。可記憶裡她的模樣卻宛如昨日重現,細緻得連她長在右眼角的淚痣都記得清清楚楚。

動手的時候,他連顫抖都沒有,因為已經習慣了這樣的事。在殺死她以後卻又戀戀不忘,這算是……什麼呢?難得的愧疚感嗎?那種東西,很遺憾,他是從來沒有過的。

大概是第一次有了想要珍惜的人吧,是那樣的念頭,還沒來得及被察覺到,便被自己撕碎了混著那個人的血嚥下。

kufufu……骯髒的人類劣根性。

雪迷住了六道骸的眼睛,待他眨眼以後,他懷疑雪也迷住了他的心。

柔順的白色髮絲之間夾雜著亮晶晶的雪花,她用毛絨絨的圍巾擋住了下半張臉,只露出了被凍得紅通通的鼻尖,以及……那雙熟悉的粉色雙瞳。

雪花停留在空中,空中鳥兒的翅膀停止扇動,時間暫停了。

那雙粉色的眼睛印進他狼狽的樣子,在一片蒼茫的白雪中。

她彎起眸子,像是夢中一樣,對他笑了起來。

數十億光年外的光芒一瞬間到達,洞穿了腐朽不堪的心臟,有一個細小的東西萌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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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意識地,他對她伸出手。這個動作解除了時間暫停的魔法,世界又開始了轉動。

復仇者的氣息越來越近,而他現在正在逃跑。

多麼可笑的歷史重演。

下意識地,他拉過她的手。

腳下的雪層綿軟潔白,彷彿是墮落的白雲,留下一大一小兩排緊緊相靠的腳印。

她沒有任何反抗地跟著他一起在雪地裡奔逃,乖巧得像是一隻被他養在身邊的兔子,白色的頭髮在風中化作美麗的白霧。

明明是早就已經死去的人,六道骸卻無比確信這個人就是他當年認識的那個爛好心的醫生小姐。

他在真實與虛幻之間選擇了虛幻,就連真實也變得飄渺起來。以謊言築基,以幻覺搭建的高樓搖搖欲墜,他已經分不清了,手心裡握住的是真實還是虛幻。即使是幻覺,那麼只要認同的話,幻覺也是真實吧。

筋疲力盡的六道骸重重地喘息著,呼吸間帶出微暖的霧氣。他把少女塞進一叢厚實的灌木中,將額頭抵在她的額頭上。

“即使只是幻覺也好……藏好,無論聽見什麼聲音都不要出來。”

少女眨了眨眼睛,不解地看著他,張口欲問:“我……唔……”

捏住她尖尖的下巴,六道骸低下頭,一觸即走。

柔軟,甜美,馨香……原來她的唇是這種味道。

最後的力氣化作了結實的花蔓,將少女老老實實地捆在灌木叢中,六道骸回頭看了她一眼,美麗的眼睛如雨後晴空,彷彿盛滿了溫柔,也彷彿只是單純的色彩。片刻,他削瘦的背影消失在了少女的視野中。

指尖觸及身上的藤蔓,透明的冰蔓延,本就是幻覺的藤蔓碎成幾段,化作紫色的霧氣。

少女若有所思地撫摸自己被親吻的嘴唇,拍了拍身上沾到的落雪追了上去。

明明是殺過她的人,卻還是從心底覺得他是一個溫柔的孩子,她或許是哪裡出了毛病也說不定。但是……妖精就是這樣一種生物,理智是心的裝飾品,她們只跟著自己的心行動。

她是雪化成的妖精,擁有四條生命,每隔十年便伴隨著冰雪重回天地。

距她被六道骸殺死已經過了十年的時間,她竟在復活的那一天再次和他重逢了。

是天意嗎?她撫摸著脖子上缺了四個角的雪花狀吊墜,裹挾著飛舞的白雪追上六道骸。

“為了救同伴,不惜成為誘餌嗎?”用鎖鏈勒緊六道骸的脖子,臉纏繃帶的復仇者沉聲道。

似被他的行為觸動,另一個復仇者開口:“算了吧,反正主犯就是這個男人。”漂浮的鎖鏈圍繞著六道骸遊移浮動,像是一條不懷好意的巨蟒。復仇者抬起下巴:“就地行刑吧。”

人類就是玩具,人類的性命也是玩具的一部分,六道骸從來不把自己放到玩具的範疇外,他不期待死亡,但也並不懼怕。面對向他飛刺而來的尖銳鐵鎖,自知無力反抗的他仰起頭,最後一次看向天空。

碧藍,純淨,落雪飄揚……這個世界……原來他並不討厭。

紫色的髮絲在勁風下狂亂地舞動,六道骸微笑著閉上眼睛。

血濺滿了瑩白的雪,倒在他懷裡少女低嘆一聲,嘴角流出一線血絲。

那雙粉色的瞳孔裡不再是無動於衷的幼童,而變成了驚慌的少年。

必死的命運轉移到了雪之妖精的身上,他承接上她不該早夭的命運。

少女吃力地伸出手,被六道骸的手握住,如她所願地落到他佈滿汙漬和血液的臉上。

“變得……更溫柔了呢,有好好地長大哦。有好多話要說給你聽……咳咳……首先……我的名字……我的名字是白雪……,要是交換名字的話,就能產生交際了呢……”她微笑著輕揉地擦去他臉上的血液,斷斷續續地說著,慢慢閉上眼睛。

呼吸停止,心臟停止,冰寒的風吹起她凌亂的頭髮,她像是睡著了一般,容顏恬靜,彷彿下一刻就會再次張開眼睛,在她那雙澄澈美麗的粉色雙眸裡映入他的身影。

漂浮在六道骸身後的鐵鏈擊中了他,卻不再是致命的力度,只是使得他失去反抗的行動力。

連握住她變得冰冷的雙手的力氣都沒有,在逐漸昏沉的視線中,少女靜靜地躺在潔白和鮮紅夾雜的雪地裡。沾滿她的鮮血的手指緊扣進地面,六道骸被帶離死去的少女身邊。

“我的名字……”真實的名字早已忘卻,原來他僅剩的東西也是謊言,除了謊言以外,他一無所有。“……是六道骸。”

聽不到也沒關係,我就當作……你已經聽到了吧,kufufu……

吶,白雪?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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