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就是這樣的,即使是那些充滿深情厚愛的回憶也概莫能外,好像腦子裡有一種無意識的癒合過程,儘管我們曾痛下決心永勿忘,但它依然能使創傷癒合。
——考琳·麥卡洛《荊棘鳥》
從這種能力覺醒以來到現在,到底經歷了多長時間了呢?
巫條霧繪不知道。她自記事起就一直住在這家病院裡。而在她入院沒多久,父母和弟弟就在任務中喪生了。自那之後霧繪的醫療費用,由一個自稱是她父親友人的人負擔起來。有著像和尚一般難念的名字,而且究竟是什麼樣的人也早已忘記了。
所以,據說傳承著古老血脈的巫條家的血,在她這一代就徹底斷絕了。
……啊啊,想起來了。似乎就是在碰到那個男人以後,她就有了這樣的能力。
能夠漂浮在空中,俯瞰那壯美的風景。並且帶著那些可愛的、嬌小的——女孩子們的靈魂。
——飛翔。自己在飛翔。從過去就憧憬著天空。昨天也在飛翔。或許今天會飛得更高。
那是向著自由。向著安適。向著歡笑。不趕快去的話。去向哪裡?去向天空?去向自由?
——那是從現實的逃避。對天空的憧憬。重力的逆作用。雙足離脫大地。無意識的飛行。去吧,去吧,去吧,去吧,去吧,去吧,去吧,去吧,去吧,去吧……去啊!
在如同歌唱般的呢喃下,少女們站在巫條的頂樓向天空張開雙臂。
墜落的樣子,就像是被夾在書本中枯萎的破碎的百合花。
……
巫條霧繪第一次聽到赤砂之蠍的名字,是在能力還沒有覺醒之前。聽病房外護士們的竊竊私語——
“啊啊,蠍大人對醫院還真是情有獨鍾呢。”
“那是當然的咯。蠍大人可是風之國有名的傀儡師,到醫院來肯定是要來尋找合適的素材~!”
“如果是被那樣的蠍大人做成傀儡我也願意啊~”
“噗嗤~收起你的痴心妄想吧!先別提實力,就你那張臉蠍大人也沒有興趣把你做成傀儡啊~”
“啊~討厭啦!美智子!……誒誒,照這麼說的話,那個小姑娘豈不是有機會了?”
“什麼?哪個哪個?”
“就是那個啦~姓巫條的小丫頭,她家可是有名的古老純血種,不過現在啊,就剩她一個啦。”
“誒——那還真是幸運啊,那個小丫頭。”
“雖說患有重病,眼睛又失明,但人家的血脈可是擺在那裡不會變的喲。我們這等凡人還是早早下場吧~”
……
那個……蠍大人。到底是怎樣的人呢。
就在這樣日復一日的幻想中,未知的渴望不由自主地在心中破土而出。
——我想要、見到他一面。
——就算,我們相見的那一天,就是我的生命即將消逝之時。
……
“那種憧憬,在我心中並不存在。由於沒有活著的實感,也就不知曉生存的苦痛。啊啊,實際上就連你的事情也無所謂的。”
少年的右手揚起短刀。反手握住刀柄,死死狙定上空的對手。
那個如同幽靈一樣的女人,正在為無法控制佐助的靈魂而困惑著。
佐助感覺不到圍繞在生存這層意義周圍的悲喜交加和各種束縛,所以也就感覺不到從苦痛中解放出來的魅力。
“但是,今天下午的事情我可是無論如何也無法原諒你的啊。”
從黑色的瞳孔中迸射出藍色的光芒,被少年握於手上的銀輝向女人的方向衝了過去。
如同切水果一般利落,被刺者只感覺到恍惚的尖銳。
沒有出血。
女人在貫穿胸背的短刀的衝擊下一動不動,只微微痙攣了一下。
向著鐵絲網之外,夜之城的深處。女性的身體擦過護欄,無聲地落了下去。就連墜落時黑髮也沒有飄動,白色的衣裳隨風鼓動著溶入黑暗之中。
那就如同向深海漸漸沉去的白色的花一般。
“解決了?嗯。”迪達拉坐在大鳥上從另一端的建築物後探出身來。
他是不情願躲在後面的,但是想到那個女人的能力,如果自己出面只會把事情引向不好的一面吧。
“差不多。沒有你拖後腿的話倒是意外地簡單解決。”
“宇智波佐助!!你是不是想嚐嚐我的藝術了?”
“廢話說完了就走人。”
“喂!”
然後佐助從樓頂離開了。
在頭上,只餘下仍飄浮在空中的少女們的身影。
……
門被開啟的聲音響起。
“打擾了,你就是巫條霧繪吧。”
聽到那個聲音時,霧繪不禁顫抖起來。
那種被貫穿心臟的舐遍全身的死的實感,帶給她的既是恐怖,也是無可比擬的快樂。
背上流竄的惡寒讓她幾乎發狂,身體喀喀地顫抖著。
想要哭出來般的不安與孤獨,對於生存的執著也在其中,霧繪沒有出聲,只是在哭泣著。
既不是由於恐懼也不是由於痛楚。而是因為連在每晚都祈禱能夠活著見到次日清晨的巫條霧繪都從未感覺過的死的體驗就在其中。
那個男人以沙啞的聲音打過招呼後,也不在椅子上坐下直接來到她的床邊。霧繪能感覺到他站在那裡俯視著自己。
她集中意識,努力去觀察來訪者的樣子。
啊啊,那個人就是——
隱約能夠看見黑底紅雲的長袍,和那顯眼的紅髮。
赤砂之蠍。絕對沒有錯。
“真是有夠愚蠢的想法。只是為了見我一面,就做出這種行為的你。”
在聽到她那有夠天真的願望後,從蠍的口中發出的只有既沒有同情也沒有嫌惡的語調。
罷了罷了,她也從沒有奢求過能夠在s級叛忍那裡能夠得到同情。
“蠍大人也無法理解吧。我能看到的風景只有這扇窗外的景色。但是,也許這才是不應該的。一直從這裡望著外面。即使出聲也沒有人聽見,即使伸手也觸碰不到什麼。在這間病房裡,我一直苟延殘喘著。一直憎惡著外面的景色。這樣說來也是一種詛咒吧。”
“詛咒?……啊啊,或許。反正巫條這個姓,指的不就是不淨的言代麼。”
“蠍大人。你可曾試過一直在眺望著外面?一年又一年地,一直看到失去意識為止。
“我對於外面的世界感到討厭、憎惡甚至恐懼。一直從上面俯視著下面。就這樣看著,不知何時起我的眼睛開始變得奇怪起來。就好像是身處那邊中庭的空中,俯視著地面一般。身體和心都在這裡,只有眼睛飛在空中般的感覺。但是由於我無法從這裡離開,最後只能在這附近從上方向下俯視。”
蠍漠然地聽著霧繪的低喃聲,在聽到她因為長時間的講話而低低地咳嗽起來時,終於出聲道:“就算是這樣,你也沒必要讓她們也墜樓,只會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她們……啊啊,那些讓人羨慕的女孩子們。那些孩子們確實令人惋惜。不過,我什麼也沒有做。因為那些孩子們只是自行落下去的。”
“自行落下去?難道沒有你的推波助瀾?”
“那些孩子,一開始就在飛翔啊。”
蠍的聲音依舊塑膠般地缺乏機質,這使霧繪抱起無法止住惡寒的背脊。
“再問一個問題。你為什麼憧憬天空。明明憎恨著外面的世界。”
啊啊,那個,大概是……
“因為天空,是沒有邊際的。我想如果去到任何地方,向著任何地方飛行的話,總會找到我所不討厭的世界吧。”
“哦?所以她們都是你的旅伴嗎?”
“我只是……想和她們成為朋友啊。但是她們並沒有注意到我的存在,只是像魚一般漂在那裡。我很快就注意到那只是因為沒有意識。我以為如果喚起她們的意識的話她們就會注意到我的。明明只是這樣而已,為什麼……”
屬於少女的纖弱身體蜷縮起來輕輕顫抖著,大概是在哭泣。也許是在博取同情,但蠍對於安慰女生一點興趣也沒有。
他只是覺得可笑,因為那個女孩做了如此幼稚的事情,因為如此幼稚的女孩而來到這裡的自己,他都覺得十分可笑。
他突然沒有興趣再聽下去了。本來身為忍者,他就沒有義務在這裡聽一個將死之人的閒扯。
“給你兩個選擇。你的結局就是在今天死去。至於是自我了斷呢,還是由我動手呢。”
“不必蠍大人費心。”霧繪輕輕地將手按在被貫穿的位置上,“被那孩子從心臟的左心室刺入到大動脈的中間,二尖瓣膜那一帶,就算傷害的是意識,崩壞也遲早會到達本體。再加上之前我已經被刺過一次,所以離我死去的日子也不遠了吧。”
“最後能和您說上話,我感到很開心。”
……
蠍還是選擇離開了。
他知道了自己的選擇,對於一個即將獨自赴死的人,他已經沒有任何興趣了。
霧繪認為自己什麼都沒有了,但是還是殘存著如此單純且重要的東西。
那就是死。
讓背骨凍住的那份恐怖。與傾盡所有的死相碰撞,必然會感受到生的喜悅。
為了他至今為止所輕蔑的,自己生命的全部。
然而恐怕不可能再迎來如那一夜般的死了。
如此鮮烈的末日,恐怕已經無法指望了。如針一般,如劍一般,如雷一般貫穿的死。
然而她還是想要儘量接近這個境地。而且,方法已經決定了。
雖然不值得一說,她想她自己的結末,無疑是要在俯瞰之中墜落而死。
——interlude ou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