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性情所致(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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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燈初上。瑞吉酒店的門口。

阮沅挽著秦亦崢的胳膊跨進了瑞吉那頗富古典巴洛克風情的門廳。

宴會廳設在二樓,兩個人到達時已經來了不少客人,正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互相恭維,說一些毫無意義的廢話。

阮沅打量了一下宴會廳的陳設,隨處可見的saint-louis水晶花瓶裡是擠擠挨挨的繡球花,一旁擺著造型典雅的多枝燭臺和亮晶晶的銀器,長青的藤蔓被花藝師仔細地編制在了鑲金的細木壁板上,她不覺松了口氣,好歹她今晚也算幾分之一的主人,實在不太想因為品味不高而被人嘲笑。

秦瑞鋮正忙著招徠客人,看見盛裝的阮沅,眼底有驚豔劃過。她穿著一襲深酒紅色希臘女神式的單肩禮服,修身利落的裁剪將她身材的優點展現得淋漓盡致,裙襬一側的開叉隨著她的步伐,隱隱露出一線修長的腿部線條,左腳踝上間或閃過一點星光,秦瑞定睛一看,原來是一條纏絲金線編織的腳鏈,纖細精巧,墜頭是一顆小鑽石,步行間熠熠生輝,除此而外,她通身只在右手上戴著一枚鴿血紅的紅寶石戒指,再無其他飾物。

秦瑞鋮突然覺得女友今晚鵝黃色的抹胸禮服裙和大溪地珍珠項鍊的搭配俗透了。更令他傷心的是,他正想上前吩咐他們照看著點客人,別跟沒事人一樣杵在那兒,卻有人搶在他前面,小跑著湊了上去。他腳下不由快了兩步。

“阮沅小姐,居然在這裡碰見您,真是三生有幸。”湊上去的男人是個胖子,本來就沒什麼脖子,難為他還能卑躬屈膝,下巴恨不得埋進胸脯裡去。

阮沅是真心不認識此人,語氣冷淡:“您哪位?”

“是我不好,不該冒昧地上來跟阮小姐打招呼。”胖子倒是一點侷促的神情都沒有,又是掏名片,又是自我介紹:“我是做橡膠生意的,之前跟阮小姐的哥哥阮咸先生有過合作,阮咸先生真是驚才絕豔,我是佩服得五體投地,真是英雄出少年啊。今日得見阮沅小姐,也是和令兄一般,叫人見之忘俗。想想上帝真是不公平啊,這鍾靈毓秀之氣都叫阮家人給佔了去了……”

秦瑞鋮沒顧得上對胖子的阿諛奉承之詞反胃,而是被胖子口中透露的資訊給震驚壞了。阮沅,竟然是阮咸的妹妹?因為不在一個大洲,只遙聽阮家有個女兒,父兄愛若珍寶,誰知道這明珠居然就在他眼前。那個傳承了百年的奢侈品帝國,是他無法企及的高度,而秦亦崢卻得到了nguyen集團太子女的青睞?秦瑞鋮的心情一下子變得極為糟糕。

他一直覺得自己處處不輸給秦亦崢,除了他不是秦林恩的親生兒子。為了證明這一點,他處處要壓秦亦崢一頭,女友黎菁,是他經過嚴密的調查篩選出來的絕佳結婚物件,父親是娛樂界大亨,母親是知名演員,家世、學歷、長相、身材,哪處不比秦亦崢那個死鬼女友強,然而本以為謝靜蕙死了他會從此棄情絕愛孤老一生,不想他倒是轉了口味,不聲不響泡到了阮沅,一想到阮沅的姓氏是那金光閃閃的阮,黎菁那點家底就完全不夠看了。秦瑞鋮只覺得心底五味陳雜,連秦林恩推著輪椅進了場都沒注意。

秦林恩依舊穿著很隨意,白色的襯衫,煙灰色的西褲,看上去是全場最不像主人的那個。輪椅上的林菱化了個淡妝,穿著一件綠色的織錦旗袍,整個人倒是顯得年輕了好些。

隨著主人夫妻的入場,原本正進行著毫無意義交談的賓客們小聲地將話題轉移到了主人身上。

秦瑞鋮臉色愈發有些難看,只要他的“母親”和“父親”一起出場,總是少不了嚼舌根的人,什麼不知道林菱何德何能攀上了秦林恩這棵大樹;什麼據說有親戚關係難怪沒有親生孩子;也有贊秦林恩潔身自好糟糠之妻不下堂,總之,在一切看客眼裡,他的母親和他的父親是不相配的。

他私心裡其實是瞧不上自己的養母的,然而他如今的一切,都依賴的是她,如果不是林菱當初收養他,秦瑞鋮有些拒絕想下去。他們看不起林菱,覺得她配不上秦林恩,秦瑞鋮也連帶性地感覺到了折辱。

秦林恩簡單地致了辭,音樂響起,戴著白手套的侍者端著托盤,如同蝴蝶一般穿梭在衣冠楚楚的賓客之間。大家一口一口地喝著香檳,醇酒一滴一滴流入喉嚨,對在場與不在場女性的大膽放肆的評價、毫無誠意的互相吹捧、寡廉鮮恥的炫耀也隨之出籠。

秦林恩就擎著酒杯站在那兒,不時有人上前,語氣殷勤,姿態諂媚地與他說著什麼,他的神情始終是疏離的,淡漠的,彷彿一個隨時會丟下王位一走了之的國王。倒是秦瑞鋮緊緊跟在他身旁,笑得溫和又得體。

阮沅看得有趣,秦瑞鋮一定以為自己是即將繼位的儲君,卻不知道此刻站在那兒的他,倒更像是君王的隨侍。一扭頭,阮沅又注意到竟然有幾個腕上纏著十字架手拿鏈的女人將林菱簇擁在其中,不知道在說著些什麼。

她好奇地問身旁的秦亦崢:“林阿姨信教?”

秦亦崢點頭,從進入宴會廳開始,他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也極少開口,阮沅只當他是尷尬,此刻卻見他一臉糾結的樣子,不放心地捅了捅他:“怎麼了?”

“你能不能旁敲側擊問問你爸,我媽現在是不是和他在一起。”秦亦崢語氣有些低沉,“我總覺得要出事。”

話音剛落,就看見從常青藤編織的花環門頭下走進來一個人影。

是顧傾城。

阮沅忍不住給了秦亦崢一個“您老真是鐵口神斷”的崇敬眼神。秦亦崢卻是一聲苦笑。

顧傾城穿著一件藕粉色的薄紗長裙,像蟬翼一般透明,只在重要部位釘著米粒大小的珍珠和長管珠,燈光照在她身上,那粼粼的低閃的輝光,是難以描摹的性感,偏偏除了脖頸和鎖骨,半點肌膚都沒有露出來,叫人無端又覺得仙氣繚繞。

她就這樣嘴角含笑,施施然地走在地毯上,裙尾拖曳在地上,讓人忍不住想俯身去替她提著裙角,又或者只是想去看她的落腳處,會不會綻放出一朵朵金蓮來。大家下意識的屏息凝神,睜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她,認識的,不認識的,鴉雀無聲裡唯剩清淡的音樂,也成了天女下凡的配樂。在絕世的美面前,一切都要俯首稱臣。

是一個清冷的聲音把眾人拉回了人間——“我沒有邀請你,女士。”

看客們開始嘰嘰喳喳地議論開來,貪婪的、嫉妒的眼神,自作聰明的、自以為是猜度都沒有讓顧傾城的腳步有一絲凝窒,她依舊不疾不徐地走著,神情還是一如既往的舒展自如,眉目含笑,彷彿走向新郎的新娘。

忽然,她腳下一頓,眾人下意識地一靜。然而她只是伸手從最近的侍者的托盤上用纖纖兩指夾住了一杯瑞吉酒店最有名的“紅鯛魚” (red snapper),年輕的侍者整張臉頓時變成了一張大紅布,都不敢抬眼看她。

顧傾城臉上的笑意又深了兩分,她就這麼舉著酒杯,款款走向秦林恩,半點眼神也沒有施於旁人。

林菱臉色慘白,覺得自己被顧傾城碾成了一顆塵。她突然後悔今日聽秦瑞鋮和黎菁的勸,穿上了這件旗袍,原本合體的衣服此刻緊匝匝地箍住她,不像一件衣裳,反而成了一道枷,將她整個人的肉身和靈魂悉數禁錮。沒有用的,永遠比不上,無論她怎麼努力,雲泥之別從她們出生的那一刻就決定了,她是朱門綺戶裡嬌養出來的小公主,她是土坷垃裡刨食的農家女。

沒有用的。

阮沅覺得此情此情堪比小行星就要撞地球,簡直緊張得心都要蹦出來,說實話,她是挺喜歡顧傾城的,雖然對她的一些所作所為看不慣,但人總是對長得好看的人格外寬容,而顧傾城何止是好看。因為太美,大家自知拍馬也趕不上了,反而從心底生出一股憐惜和欣賞來。阮沅有些擔心顧傾城難堪。

在和秦林恩隔著一米的位置,顧傾城站定了,朝他遙遙舉起酒杯,巧笑倩兮地說了一句“生日快樂。”秦林恩沒有舉杯,也沒有說話,顧傾城依舊在笑,她不以為意地一仰頭,飲盡了杯中酒,又將空杯丟給侍者,在侍者慌亂地穩住托盤的動作裡,她像來時一般款款地走了。

視線掠過阮沅和親生兒子,顧傾城先是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又朝阮沅眨眨眼,翩躚而去,彷彿真的只是故人來道個賀而已。

秦林恩注視著她的背影,不知怎麼的,竟想起少年時讀的唐傳奇《柳氏傳》裡那句——“輕袖搖搖,香車轔轔,目斷意迷,失於驚塵。”

他們早就失於驚塵了。

顧傾城的身影消失在常青藤花環編織門下時,秦亦崢拉著阮沅,也退了出去。然而到門口時,顧傾城卻已經不見了。

秦亦崢有些茫然地環視四周,不多時,他的手機響起來,是顧傾城打來的。

“喂——”

那頭的聲音很愉快:“我走了,不用找了。你終於和阮家小丫頭在一起了啊,挺好的。”

秦亦崢對於母親今晚的神來一筆說不上心底的感覺,便沒有接話。顧傾城有些不滿:“算了,跟你老頭一樣,木疙瘩,把電話給阮沅,我跟她講兩句。”

阮沅接過電話,有些緊張地喊了一聲“顧姨。”

顧傾城輕笑:“還喊顧姨啊。”

阮沅立刻大窘,這立刻改口還是很有壓力的。顧傾城也不逗她了,換了正經調子:“看見你和秦亦崢在一起了,說真話,我挺高興的。他脾氣古怪的很,難得你這樣明媚的女孩子肯要他。他身上臭毛病多得很,凡是你看不慣的,你就讓他改,他不聽話,你就告訴我。”

電話裡顧女士大包大攬,阮沅呵呵應著,也不好揭穿她,心道你們母子一年能見幾面啊。

又說了幾句,阮沅忍不住問出了心底的疑惑:“那個,我看酒店安保工作做得挺嚴密的,還要查請柬什麼的,您是怎麼進來的?”

“當然是騙了別人的請柬啊。”顧傾城語氣俏皮,“哎呀,那個倒黴鬼恐怕還在一樓的衛生間門口坐著呢,你讓秦亦崢去給我掃個尾。”

“好了,不羅嗦了。你們兩個人好好在一起,阮沅,替我多照看著些秦亦崢,我就把他託付給你了。”

阮沅有點不適應這種慈母式的顧女士,慌慌張張地說了句:“您放心——”還沒說完,那頭已經掛了電話。她立刻聯想到某種不好的可能,抓住秦亦崢的胳膊,緊張道:“你媽說把你託付給我了,然後就掛了電話,她不會想不開吧?啊,她今天來見你爸一面,是不是心事已了——”

秦亦崢好笑地從她手裡拿過手機,“你想太多了,她不是這樣的人。”

他語氣篤定,阮沅這才松了口氣,“我覺得你媽還是愛你的。”

他的母親,當然是愛他的,只是這個愛和天底下大多數母親不同,大多數母親愛自己的孩子,是因為這是自己血脈相連的孩子,她愛他,只是因為他是秦仲恩的兒子。所以,他不像她的父親,會讓她不高興;他像他的父親,又會惹怒她。

秦亦崢臉上浮現出一種哭笑不得的神情,伸手牽住阮沅:“走吧,我們該回去了。”

阮沅這才想起方才顧女士的吩咐,趕緊告訴了秦亦崢。

又是一聲嘆息,兩個人朝酒店的衛生間走去。果然,一個穿著齊整三件套的年輕男人坐在衛生間門口的長椅上,閉著眼睛,彷彿在打瞌睡。

色令智昏,果然不錯。

秦亦崢上前,撥開男人的領結,果不其然,在頸側發現一個小針孔。

阮沅咋舌:“這是什麼?”

“她戒指上的麻醉針。”

阮沅在心底贊了一聲顧女士真是藝高人膽大,轉瞬又有些擔心自己的老爹。

秦亦崢忽然瞥一眼阮沅手上的戒指:“你戴幾號戒指?”

“呃,大陸碼是11號。”

阮沅還以為是之前黎菁那句話留下的後遺症,不想秦亦崢卻道:“回頭我給你也弄一個帶麻醉針的戒指防身。”

阮沅心底一動,面上卻不顯:“你就不怕我給你來一針?”

秦亦崢連眼皮都沒抬,淡淡道:“我進行過免疫訓練,一針恐怕戳不倒我。”

真是掃興,阮沅不想理他了。

秦亦崢伸手在昏睡的男人脖頸後面按了按,又拍拍他的臉頰,男人才悠悠睜開眼睛。睜開眼的第一句話是:“噢,仙女。”

阮沅噗嗤一笑,男人卻眼睛一亮,伸長脖子問她:“仙女呢?你看見我的仙女了嗎?

秦亦崢看見這廝一副發情的種馬樣,往旁邊側了側身體,剛好擋住阮沅,冷著臉說道:“你嗑藥了?哪有什麼仙女。”

男人從椅子上站起來,瞪瞪神神地往前走,嘴裡還嘟噥著:“我明明看見了仙女,她還朝我笑呢。”

阮沅現在相信,別說一張請柬了,恐怕顧傾城要他的全部資產,大概也會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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