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再見故人(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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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敏回到辦公室沒多久,就接到來自大boss的電話,讓她來自己的辦公室一趟。

這位美國回來的大老闆表面看上去好想與,稍微接觸後才發現其實是個難伺候的主兒,平時不多言不多語的,但若是想糊弄他,卻決計沒有好果子吃。先前事務所的設計總監夏昂,便是最好的例子。一直仗著自己是元老,是專業人士,時時拿喬,處處怠慢,結果秦亦崢不聲不響奪了他的權,“體體面面”給送了出去,沒幾日又從英國帶回了一個年輕的女設計師。公司裡泰半人都等著看熱鬧,然而誰也沒想到這似名不見經傳的年輕女人竟然是建築設計界裡赫赫有名的新秀,更是藺川□□蘇君儼的愛人。至此,還有誰敢小覷秦亦崢?

羅敏有些緊張地站在秦亦崢的桌子前面,垂著手喊了一聲“秦總”。

“羅總監,坐。”秦亦崢視線從電腦屏幕上移過來,看住她:“方才阮主編來找你談廣告解約的事情?”

羅敏回想著剛才在電梯口的情形,看樣子,秦總和阮沅應該有舊,這會兒又這樣問了,定然是想知道始末,便將阮沅來辦公室找她的情況細細說了。她本還想多嘴問一句是不是要重新簽約,又尋思眼前這位是個極有主見的,便乖覺地閉了嘴。

秦亦崢手裡拿著一支鋼筆,在桌上有節律地輕輕敲擊著,垂著眼簾不知道在想什麼。

羅敏坐在寬大的皮椅子上,明明是冬天,她卻覺得脖子後面潮滋滋地幾乎要冒汗,沒辦法,秦總氣場太強,不單是她,別的部門總監私下裡也說,只要單獨和秦總坐一會兒,不管夏天還是冬天,都可以叫人輕易汗如出漿。

“她最後開出的價格是多少?”

羅敏趕緊報上數字。

“你去和她聯絡,表示我們願意和她們雜誌重新續約,價格只要不高的離譜,都可以接受。”頓了一下,秦亦崢又道:“如果她不答應,不願意和我們合作,那就算了。”

羅敏這下傻眼了,前一句話倒是有幾分為博紅顏一笑一擲千金的意思,可是這後面怎麼說散夥就抽梯子,阮沅巴巴地找上門來,沒想到求的是舊愛,這舊愛知情識趣貼上去,女人賭氣拿喬也是正常,男人小意哄一哄不就結了,羅敏已經自行腦補了一出舊愛重逢破鏡重圓的戲碼了。

彷彿看穿她所想,秦亦崢不輕不重地將手裡的鋼筆往桌上一放,淡淡道:“我欠阮主編一筆很大的人情債。你公事公辦就可以了,《郎色》由她負責打理之後,我們求著人家要廣告版面的日子恐怕也不遠了。”

“好的,秦總。”羅敏恭敬地應了,心底卻在撇嘴,人情債?情債還差不多。

阮沅接到羅敏電話時正在忙著寫稿子。

電話那頭羅敏強行按捺住心底的刺探和好奇之意,冠冕堂皇地找了幾個理由,說明了非凡想和雜誌社繼續簽約的意圖。

阮沅哪裡會不明白這一切都來自於秦亦崢的授意,她手指下意識地捏緊了電話線,因為用力,關節處都微微發白。

他這是什麼意思?憐憫她?補償她?

按照她的脾性,是該直接冷笑三聲的,她阮沅會缺這點錢?

可是如果她這樣做了,秦亦崢會不會不出意料地一笑,心想,呵,果然還是大小姐脾氣,只知道逞意氣,根本不是一個合格的管理者。甚至,他會發覺她根本沒有放下,那她先前在電梯裡何必還要辛苦作態,裝出一副不以為意的樣子。她不想讓他那麼得意,更不想讓自己顯得那麼可憐。

“阮總編,您意向如何?”

阮沅深吸了一口氣,故作親熱地一笑:“羅總監,那價格我們還按照老規矩來,怎麼樣?”

“沒問題,沒問題。那阮主編您看哪天方便,我上您那兒去,我們把合同給籤了?”羅敏也笑,總算是把秦總交待的事給辦妥了。

“哪能讓您跑一趟,我讓呂總監明早十點把合同送到去您那兒,您看怎麼樣?”

“那我就感謝阮主編體恤了。”

掛了電話之後,阮沅氣惱地一腳踢翻了椅子。商業社會,這就是商業社會。

椅子和地板碰撞發出的聲音太響,有下屬在門外小心翼翼地敲門:“主編,出什麼事了?”

阮沅抬眼看牆壁上的掛鐘,已經六點鐘了,她有些疲憊地隔著門說道:“我沒事,你們下班吧。”

冬日的天色永遠都是黑得那麼快,落地窗外天已經全擦黑了,影影綽綽的對映著遠方明亮的燈火。阮沅盯著那星星點點的光亮發了一會兒呆,才收回視線,又從桌上的黑色壽百年煙盒裡摸出一支煙,點了火叼在嘴上。要寫稿要審稿,下一期的封面人物還沒有確定,人物專訪也還沒有著落,還有今天剛見到的那個人,阮沅只覺得心裡彷彿有一隻飢餓的獸,在燥鬱地盤亙著,卻找不到出路。

狠狠吸了兩口煙,阮沅將香菸插在桌上的白鶴芋泥土裡,按了按眉心,又開始忙起來。她這一忙就直忙到將近九點鐘,肚子早已經餓得咕咕叫喚了老半天。從椅子上起了身,阮沅抓起手包和大衣,便打算先出去覓個食。

她沒高興開車去敦刻爾克吃飯,而是去了雜誌社所在的摩曼商務樓後面的小巷子,她早晨停車時無意間發現了這條逼仄的巷子,當時有不少小商販都推著車,在賣花色包子、桂花糕、煎餅、豆漿油條等等早點,沒有吆喝,無需招徠,買者安靜地排隊付款,賣者麻利地裝袋收錢。

冬夜很冷,小巷裡此時只剩下三三兩兩的小販還沒有收攤。在踱著步子驅寒的小商販中間有一個十八九歲的眉清目秀的大男生便顯得格外扎眼,因為他正坐在一張馬紮上,就著四十瓦的白熾燈燈泡在全神貫注地看書。而他身側的車上整整齊齊地放著一個個塑膠簍,裡面是用竹籤串著的紫色甘藍,肥嘟嘟的西蘭花,黃澄澄的油面筋,白綠可愛的娃娃菜……一隻大鋼精鍋正溫在爐子上,鍋蓋邊沿透出絲絲白色熱氣。

阮沅在巴黎時曾聽伍媚眉飛色舞地講夏天在噪雜的人聲裡大口喝冰鎮生啤啤吃麻辣小龍蝦,嘴唇被辣的像攔腰剖成兩半的熱狗,微雪的冬夜一個人在油膩膩的桌上吃一碗滾燙的麻辣燙,喝下最後一口湯時那種心口暖洋洋的感覺。不知道是不是伍媚語言表達能力太出色,阮沅還清楚地記得自己當時唾液急速分泌的感覺。

於是阮沅朝著男生所在的方向走了上去。

聽到腳步聲,男生放下了手裡的書,站了起來,“您要不要來一碗麻辣燙?”然而視線在觸及到阮沅明豔立體的五官時,男生臉上明顯的怔愣了一下,有些拘謹地捏緊了自己手裡的書。

阮沅朝男生笑了笑,“嗯。”說完忍不住看了一眼男生手裡拿著的英文版的《大學物理》。她知道,只有重點高校才會用這種純英文的教材。

男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阮沅一面將心儀的食材往塑膠簍裡放,一面和男生攀談起來:“你是青木大學的學生吧?”

“您怎麼知道的?”男生表情有些好奇。

“別您您您的了,聽得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我看你學習這門用功,看得又是全英文教材,就差臉上寫著‘我是學霸’四個字了。所以猜你是理工科名校的。”

男生這回連臉都紅了,也不回話,只是接過阮沅手裡的塑膠簍,動作麻利地將她挑中的食物下了鍋。

香氣很快彌散開來,阮沅用力吸了吸鼻子,眼巴巴地看著正在認真煮食物的男生:“好香啊,什麼時候可以吃啊,我快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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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生偷偷看一眼有些孩子氣的她,也笑起來:“就好了。”

不消五分鐘,阮沅已經坐在了方桌前的塑膠凳子上,她的面前是一碗熱氣騰騰的麻辣燙,盛在最普通的粗瓷大碗裡,碗裡各色食材擠擠挨挨的幾乎成了一座小丘,不像西餐廳裡骨瓷描金餐盤裡擺放出精緻小巧造型的食物,永遠都是沒有人味的冷,眼前的麻辣燙在賣相上或許遜色許多,然而卻有種異常溫暖的人味兒。

白熾燈微黃的光線照在阮沅身上,她深吸了一口冰涼的空氣,覺得眼睛有種莫名的酸澀,其實她想要的生活,也不過就是夜晚歸家時的一盞燈,一個人,和一碗熱氣騰騰的食物而已。

撕開一次性筷子外面的塑料紙,澆上辣椒和醋,阮沅不想其他,埋頭吃起來。糯滑的米線、脆爽的甘藍、微甜的娃娃菜,雞蛋是她最愛的溏心,小心地咬開一口,啜吸著裡面半凝固的滾燙蛋液,阮沅覺得胸口都被熨帖得暖起來。

男生坐在離阮沅不遠的地方,他沒有辦法再像剛才那般全神貫注地看書,因為他的視線總是情不自禁地向那個毫不在意地坐在貼著封箱紙的塑膠凳上的年輕女人身上飄去,她是他十九年的生命裡從來沒有遇見過的那種女人,她穿著看上去就很昂貴的大衣,耳垂上的鑽石像兩顆北極星那麼明亮,又生得那樣好看,這樣的人難道不應該很快樂嗎?不似他,母親病重在床,醫藥費和學費壓得他簡直喘不過氣來,可是為什麼他卻覺得剛才她看著那碗麻辣燙的樣子像要哭出來一樣。

有拖沓的腳步聲從巷子那頭傳來,周遭的幾個小販立刻驚慌失措地收拾東西,一股腦兒往三輪車上搬。

“跑什麼跑?”一個不懷好意的聲音響起來。

麻辣燙攤子旁邊是一對賣炒飯的夫妻,女人害怕地看著眼前五六個打扮得流裡流氣的男人,男人則嘆了口氣,目光複雜地看了看裝錢的餅乾罐子,然後朝為首的戴鴨舌帽的男人強笑道:“我們沒跑,這天色也不早了,生意也不好,正準備收攤。”

鴨舌帽右手掌心向上,手指微微勾了勾,皮笑肉不笑地說道:“既然沒跑,就把這個月的道路佔用費給交了吧,聽說你兒子正在念高中,開銷大,我就給你打個折扣好了,就交五百吧。”

“能不能再便宜點,冬天生意實在是不太好……”男人話音未落,就看見鴨舌帽身側一個穿黑色皮衣的年輕男人一腳將他們夫妻沒來得及收拾的塑膠凳給踹翻了,塑膠凳徑直裂開了好大的口子,彷彿一個咧著嘴的古怪微笑。

“他媽的,我們老大已經跟你客氣過了。別給臉不要臉啊我警告你。”青年聲音尖利,在寒冷的冬夜裡聽著叫人耳膜都覺得發痛。

男人垮了垮肩膀,面容愁苦地開啟餅乾罐子,將一堆五元十元的鈔票一張張捋平,他瘦小的妻子站在他旁邊,正在用圍裙擦眼睛。

餅乾罐子裡的錢顯然不夠,男人又將拉開棉衣的拉鍊,將手從毛背心領口裡伸進去,摸出了三張皺巴巴的百元大鈔。然後將一疊鈔票遞給了鴨舌帽。

阮沅眼前一碗麻辣燙幾乎已經見了底。她知道,每個城市都會有一些見不得光的東西,無論這個城市對外標榜的是多麼繁榮發達自由民主。但是在這個孤獨的冬夜,她難得享有這樣一盞昏黃的燈火和一份元氣充沛的食物,卻被這一群烏七八糟的渣滓給破壞殆盡,所以她並沒有選擇報警,而是依舊靜靜地坐在那兒。

“後生仔,輪到你了。”

和這個聲音一齊響起來的是阮沅的聲音:“老闆,結賬。”

男生卻覺得微微有些失望,剛才那一幕發生時,她一直坐在那裡優雅地吃著東西,神色不變,彷彿是武俠小說裡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叫他忍不住幻想或許她能夠讓他脫離這次的厄運。然而在噩運降臨到他身上的這一刻時,她卻拂衣而去。男生有些自嘲地一笑,還是媽媽說的對,把希望寄託在別人身上總是會失望的,唯有靠自己,才永遠不會失望。

“動作麻利點,後生仔。”

男生捏緊了拳頭,他的臉色有些發白,眼睛裡卻燃燒著兩簇小小的火焰:“我這裡就只有今晚賺的一百多塊錢,再多也沒有了。”

“嘿,好小子,膽子挺肥的啊。”說話的是方才踢凳子的青年,他一臉痞氣地晃著肩膀朝男生的方向走過去。

男生緊張地逡巡著自己面前的物件,顯然是想找一件趁手的武器。

阮沅瞧著他的模樣,不覺輕笑提醒:“那兒不是有把鍋鏟嗎?”

這句話成功地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了阮沅的身上。

黑皮衣一雙老鼠眼在阮沅身上溜了個遍,輕佻地吹起了口哨:“唷,這兒還有個洋妞,老大,咱們今晚有福了,聽說外國女人那下面和中國女人不一樣……”

他話還沒說完,阮沅已經抬腳踹了上去,她的泰拳之前確實是花拳繡腿,但回到巴黎的這兩年,卻是仔細下過功夫的,所以她這麼一腳,直接叫黑皮衣仰倒在地,捂住肚子,殺豬似地嚎起來。

鴨舌帽見手下吃了虧,冷笑起來:“原來是手上有兩下子,不過我們中國有句話叫關公面前耍大刀——現醜,小妞兒,你這點本事我關三爺還不放在眼裡。”

“那就試試看好了。”阮沅一臉滿不在乎的神氣,利落地脫掉了自己的大衣,就這麼隨意地拋到了男生的懷裡。

男生下意識地抱緊了阮沅的大衣,羊絨大衣上隱隱還有一股好聞的冷香,正幽幽地往他的鼻子裡鑽。他就這麼有些滑稽地一手握著鍋鏟,一手抱著阮沅的大衣,緊張地注視著戰況。

泰拳本就是格鬥技巧裡的極品,阮沅又是其間翹楚阮咸手把手教出來的,她臂力不足,但勝在靈活,所以阮咸著重教她肘法、膝法和腿法。只見阮沅一個箍頸撞膝便放倒了一個體型偏瘦的嘍k婧笥質且桓鱸抑猓磽庖桓鱘以諏俗瀾牽駁悶咴偉慫兀從直荒猩徊憂迷諍竽隕諮希溝自瘟斯ァ

關三眼見自己仗著人多卻沒有討得便宜,心底不由起了幾分怯意,阮沅卻正在勢頭上,打得起勁,糾纏著他不放。關三不由愈發暴躁,腳下步子都微微亂了。

阮沅瞅準空隙,一個直拳狠狠擊在關三的的鼻樑上。紅色的鼻血像兩條蚯蚓,蜿蜒蠕動出來。關三捂住鼻子,惡狠狠地啐了一口:“我操,臭娘們兒。”說完,從褲兜裡摸出一把匕首來。

“小心。”男生忍不住高聲提醒阮沅。

然而卻有警笛聲由遠及近。關三神色微變,想也沒想,便將手裡的刀遠遠一拋。然後誇張地捂著鼻子,往地上一坐,不斷哀嚎:“打死人啦,噯喲,打死人啦,救命啊。”

兩輛警車停在了巷口,從車上下來的警察掃視一下周圍的環境,沉聲問道:“怎麼回事,聚眾鬥毆?”

“警官,警官,快救救我,你們要是再來晚一點,我就要被那個女人打死了。”關三一把抱住距離最近的一個警察的腿,還不忘伸手指一指阮沅。

“胡說,明明是你們要來收什麼道路佔用費,嘴巴裡不乾不淨的,還要仗著人多動手打人,這位小姐看不過去才出手的。對了警官,他們還攜帶了管制刀具,剛才我看見他拋到那個方向了。”男生梗著脖子大聲說道,大概是很少在這麼多人前這般講話,他白皙的臉孔有些發紅。

“先都帶回所裡去。”為首的警察手一揮,下了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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