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恆河水畔(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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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交護照之後,阮沅度過了一段“安定祥和”的時光。因為她回社裡上班第一天,頭髮花白的老社長就把她招到辦公室去,言辭懇切老淚縱橫就差給她跪下了,求她安安靜靜地在辦公室待著,當然,不在辦公室待著也行,總而言之,只要她別亂搶別人的採訪任務就行。阮沅苦悶地出了社長辦公室,去找師兄約瑟,結果約瑟見了她也是一張苦瓜臉,說阮咸威脅他,如果他還敢帶阮沅去危險的地方出任務,就把他打暈了送到泰國去當男妓。

鑑於阮咸惡名在外,無論阮沅怎麼解釋說阮咸是嚇唬他的,約瑟始終捂住自己的屁股,一臉的“我不相信”。

阮沅只能挫敗地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埋頭在紙上寫阮咸的大名,再畫上黑叉。

交了這次敘利亞的新聞採訪稿之後,阮沅徹底陷入了“空虛寂寞冷”的上班生活。每天就是託著腮看著同事像陀螺一樣忙得團團轉,阮沅嚴重懷疑自己再這麼待下去估計要發黴長毛了。

或許是因為無聊,她愈發想念顧子夜。回到巴黎之後,她也透過自己的私人渠道打聽過他的資訊,可是很奇怪的,根本查不到他的資訊。阮沅幾乎疑心“顧子夜”這個名字其實只是個假名。

就在炎夏的勢力逐漸減弱的時候,阮沅接到了母親南芷清的電話。南芷清是研究宗教學的學者,她和阮正義離婚時阮沅剛滿六歲。她是亦舒筆下那種穿白色襯衫配卡其長褲的高知女性,從未將女兒當做自己婚姻裡綁架的肉票,離婚時很瀟灑地揮一揮衣袖,沒有帶走一片雲彩。但是她並沒有從女兒的生命裡缺位,每年南芷清會到巴黎探望女兒兩次,平時母女兩人也經常有電郵和電話往來。所以阮沅從來沒有覺得是母親拋棄了自己,相反的,母親只是很酷的不和她住在一起罷了。或許是香遠近臭,這一對母女反而比這世界上大多數母女的關係要好的多。

電話裡南芷清告訴女兒自己目前正在印度瓦拉納西做印度教的調研,被阮咸變相監禁的阮沅當即表示要去印度找母親度假,南芷清自然是欣然歡迎。

好歹南芷清也當過阮咸六年的繼母,何況南芷清為人開明灑脫,一直對阮咸很是照顧,絕對不是文學作品裡動輒出現的那種後媽。阮咸不能拂了她的面子,自然只能放人。

阮沅就這樣拖著行李箱直奔印度瓦拉納西。

南芷清去了機場接機,她長得並不像她的名字這般纖麗婉約,相反的,她是一個濃眉大眼、英姿勃發的女人,一點都不像四十多歲的人。母女二人許久不見,自然都很是激動。擁抱了半天之後,阮沅才坐進母親那輛白色的福特車,往她目前的住處駛去。

南芷清在當地租了一棟公寓,是具有殖民色彩的兩層小樓。

阮沅沒怎麼吃飛機餐,所以剛進門就嚷餓。南芷清趕緊去廚房給女兒做了自己剛學會的印度菜,當地人叫做thali,就是在一張芭蕉葉上中間放上米飯,周圍是各色配菜和醬料,然後拌在一塊兒吃。米是長香米,裡面還撒了腰果,澆上咖哩醬,再滴上鮮檸檬汁,清香撲鼻,阮沅一個人吃了一大份。

吃完飯,兩母女坐在沙發上開始閒談。猶疑了片刻,阮沅決定給母親講一講顧子夜。

南芷清微笑著聽完,問女兒:“你又喜歡這個顧子夜,可是又有些畏懼他身上那些你不大能接受的東西,是這個意思嗎?”

“我哪有喜歡他。”阮沅死鴨子嘴硬。

南芷清伸手拍了拍女兒的肩膀:“好好好,你不喜歡他。不過,我一直認為,只有當你可以接受一個人的全部時,那才是愛。如果一個女人,只是喜歡對方的聰明、討人喜歡的臉孔、能賺錢、有令人尊敬的職業這些正面因素,而不願意接受對方的負面因素,這只能叫虛榮的迷戀,不是愛。你愛一個男人越深,越是會發現他的疲憊、畏怯、孩子氣。當年,南家和阮家聯姻,本來我一直不大喜歡你爸爸。後來有一次他約我去打馬球,我故意在家裡磨磨蹭蹭地換了很久的衣服,出來時看見他站在門外,頭髮被汗水弄溼,黏糊糊的完全沒有過去一絲不苟的樣子,就像寵物市場裡一被擠到角落裡不起眼的小丑狗,這才讓我一下子動了心。”

阮沅不由失笑:“媽,可是你和我爸最後還不是離了婚。”

南芷清輕輕嘆了口氣:“一個人的自由和快樂必須高於愛情。如果一份感情不能帶來自由和快樂時,這份感情再走下去也是徒勞。所以我尊重你爸爸的選擇。”

“媽,你還愛著爸爸嗎?”阮沅小聲地問道。

南芷清愣了一下,終於輕輕點了點頭。

阮沅有些煩躁地抓了抓自己的頭髮:“太不公平了。老爸變心了,你卻還愛著他,真是太不公平了。”

南芷清笑起來:“這世界上從來沒有絕對的公平。人生來便是不平等的,強求絕對的公平是幼稚且愚蠢的。”

“好吧。一切都是命。”阮沅有氣無力地往沙發上一躺:“就像阮咸那家夥說的‘命不好的人,哈佛畢業後要去賣漢堡;命好的人,賣了幾年漢堡還能考上哈佛’。”

南芷清起了身,讓她躺的更舒服一些。

“你可以先睡會兒,待會兒我帶你去恆河看祭典儀式。”

晚上七點的時候,南芷清和阮沅步行去了瓦拉納西河畔。

“印度教徒人生中有四件大事,分別是結交聖人、住瓦拉納西、飲恆河水和敬溼婆神,其中後三件都和瓦拉納西這個城市脫不開干係。所以每晚都會在恆河岸邊最大的一個碼頭dasawamadh ghat舉行祭拜河神的儀式。”南芷清給阮沅簡單介紹了祭祀的背景。

河岸和河面的船上已經滿是人群,有原住民,也有許多遊客。碼頭邊站著好幾個年輕俊美的男人,穿著黃色絲質的法衣。阮沅知道這些男人都是祭司,是身份尊貴的婆羅門。隨著樂聲和鼓聲的想起,這些祭司們手裡拿著法螺開始了梵唱。

香菸嫋嫋,燭光點點。新增了香料的油脂燃燒後會散發出一股奇怪的香味,五頭蛇火燈上烈焰熊熊,祭祀們手裡拿的銅鈴和犛牛尾巴做成的撣子……阮沅覺得自己彷彿墜入了另外一個世界。周圍的信徒一臉的虔誠,或許這就是有信仰和無信仰的區別,像她,就只貪戀現世的美滿,不求虛幻的來世。

有當地的孩子在人群裡擠來擠去,推銷著蓮花燈。阮沅好奇地買了一盞,還被贈送了一小盒火柴。

祭司們已經開始往河裡灑聖水和鮮花。南芷清告訴女兒整個祭祀已經到了尾聲,下面就是信徒和遊客自行放河燈。

蓮花形狀的河燈裡有一截短短的蠟燭,只要點燃,然後放進水裡就可以。很多動作麻利的信徒和遊客已經點燃了河燈。粉色的蓮花燈透著燭光,變成了赤色的紅蓮,順著河流,蜿蜒飄動,遠遠看上去,黑漆漆的河面上彷彿掉落了一條紅色的綢帶。

就在阮沅蹲下身,準備點燃河燈的時候,隔了大約幾米的距離,她隨意地一瞥,居然看見了一段男人的手腕,那腕上帶著一串108顆的沉香木佛珠手串,隔珠是蜜臘,佛頭是硨磲,在腕子上規整地繞成四圈。和顧子夜的那串一模一樣。而那只線條清瘦的手正將一大一小兩隻河燈往水面放去。

顧子夜。阮沅只覺得心臟劇烈地一跳。她嚯地一下站起來,興奮地朝著他所在的方向大聲喊道:“顧子夜。”

正在放河燈的秦亦崢眉頭不覺一皺,怎麼又碰上了她?他並不打算和阮沅來次“喜相逢”,所以連頭都沒有轉過去。只想趁著人多儘早脫身。天遂人意,原本蹲在阮沅身旁的幾個遊客一齊起了身,其中有幾個還是身材高大的外國人,等於形成了一道人牆,遮住了阮沅的視線。

默默地看一眼隨著水流而去的兩盞河燈,秦亦崢起了身,藉著擁擠的人群做掩護,如同砂礫消失在了瀚海,很快不見蹤影。

等到阮沅費力地擠出人群,四周哪裡還有顧子夜的身影。

難道剛才看錯了,不,絕對不會。她雖然和他認識的時間不長,可是他的身形、輪廓,甚至手臂的線條都彷彿刻在了她的心底一般。何況還有那副手串,她決計不會認錯。

一定是顧子夜那個混蛋不想和她相見。阮沅憤憤地蹲下身,點燃了河燈,然後丟進河裡。

“顧子夜,你這個王八蛋竟敢躲著我,早晚有一天,我要讓你求著來見我。”阮沅暗暗捏緊了拳頭。

“軟軟。”剛才去拍照片的南芷清並沒有看到這一段插曲,等她回來時,阮沅已經放好了河燈。

“媽,我們回去吧。”顧子夜的閃現成功將阮沅的好心情破壞殆盡。

“嗯,那我們回去吧。當心腳下,都是滑膩的油脂和椰子殼。”

阮沅卻有些心不在焉,他怎麼會來這裡?剛才他似乎也在放河燈?

一對中國情侶走阮沅和南芷清身旁擦肩而過。

“今天感覺人特別多。”女生在感嘆。

“不奇怪啊,今天是陰曆七月十五,鬼節啊。”

“討厭,你嚇人。”

情侶嬉笑打鬧著遠去了。

“媽,今天是鬼節嗎?”阮沅扭頭問母親。

南芷清抬手看了看手錶,點頭道:“民間喜歡叫鬼節,其實就是中元節,不過我們宗教學上更習慣稱之為盂蘭盆節。”然後又給女兒科普了一下大目犍連救母的佛教傳說。

那麼,顧子夜來這裡,是特地還是偶然呢?帶著滿腹的疑問,阮沅回到了南芷清的住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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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南芷清要做印度教的調研,所以每日裡都是在大大小小的印度教寺廟裡跑,阮沅跟在母親後面逛了幾座小廟,實在覺得乏味,便開始一個人在印度旅行。她去了瓦卡拉吃奇奇怪怪的海鮮,在科欽劇場看了印度傳統舞臺劇《卡塔卡利》,還騎了大象,又買了許多造型別緻的寶石和羽毛飾品。

不過在印度的第九天,她晨起上網時看見了孟加拉國製衣工廠發生大火,造成二百多人死傷,善於馬後炮的西方各大新聞媒體又開始連篇累牘大談特談“血汗工廠”、“人權”等過於宏大的字眼。

阮沅心念一動,調查東南亞勞工的生存境況一直是她的職業願景之一。孟加拉國又毗鄰印度,社裡即使派專題記者來,也不會比她佔先機。她是行動派,當即向南芷清打了招呼,收拾行李便踏上了去孟加拉國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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