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 2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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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飯後,蘇磬有些微醉,無心應酬,早早便獨自立在飯店門口的一棵梧桐樹下,等不遠處的程石將醉酒的同事們一個一個打發走。

因為都喝了酒,沒有再開車。將葉心蕊和陸迪非最後請上計程車,程石轉過頭來,秋天的夜晚微風陣陣,梧桐樹的黃葉悠悠飄落,落在她的頭髮上面,又落到地上。她今天穿了一件寬大微厚的白棉布襯衣,袖口卷著,露出雪白纖細的小臂,水綠色的粗麻長褲直直的垂到腳跟。她還是固執的低著頭,不斷的伸腳去踩滿地枯落的梧桐葉。

程石走近了,她居然也沒有察覺,仍舊專心致志的踩著那些落葉,一片又一片,發出“磕嗤磕嗤”的聲音。程石伸手輕輕拂去她頭髮上的碎葉,她才抬起頭來,眯著眼睛對他笑,臉頰有些暈紅。臉上的表情突然讓程石想起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那時的她也是這樣,喝醉了,笑得眯起了眼,眼睛裡彷彿泛著一層淡淡的霧氣。而平常笑的時候只是嘴角彎翹的厲害,眼睛卻是清亮清亮的。

她問:“都走了?”

他答:“嗯,我們也回去吧。”

她眼睛眯得更厲害了,笑著答應:“好。”

他又問:“冷不冷?”

她深深的呼吸,搖頭。

程石握住她的手,溫溫的,這才放心,說:“我們慢慢走回去,好不好?”

蘇磬點頭,還是笑,眼睛越來越迷濛,只道:“好。”

兩個人手牽著手並肩走在人行道上。蘇磬還是低垂著頭,也不看路,卻不時的伸出腳去踩那些脆生生的落葉,程石看著,也不阻止,只偶爾在她要撞到迎面走來的人時,把她攬到懷裡閃過。

“蘇磬?”他突然出聲叫她。

“啊?”蘇磬猛地抬頭,眨巴著眼睛看他。

“今天是葉心蕊來了,正巧你也沒下班,你們部門最近加班多,所以……”他耐心的解釋。其實,葉心蕊來,是想找他單獨吃晚飯,他是知道的,又不能駁了她的面子,於是找了犒勞屬下的藉口,把所有在場的人都請了。

她笑著點頭:“嗯。”

沉默著走了一會兒,程石又問:“那會兒你們幾個在嘀咕什麼?”

蘇磬又“啊?”的一聲,彷彿總是心不在焉的樣子。

程石拉著她停下腳步,低頭仔細的看她:“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她說:“沒有。”突然雙手拖著他在路邊的大理石凳子上坐了下來,仰著臉對他說:“好累,坐一下再走。”

程石看著她,臉任性的仰著,嘴唇微微的撅著,眼睛裡竟是央求。程石哪裡經得起她這樣的表情,平時想也想不來,這時見她如此,心裡柔軟得像是化了水一般。他嘆了口氣,坐下了,蘇磬蜷起雙腿抱在胸前,腳跟抵在凳子的邊緣,頭一歪靠到他肩膀上。

程石伸出手臂去攬住她的肩,手上微微的有些用力,蘇磬感覺到他的力量,又靠緊了他一點。

她突然“咯咯”的笑起來,說道:“那會兒啊,陸迪非和小魚說你被打劫了,問我要不要美人救英雄?”

程石費解,想了好半天也沒明白過來:“什麼?”

蘇磬點明:“葉心蕊。”

程石恍然大悟,陸迪非,秦小魚,再加上蘇磬,說起話來應該就是這種風格。程石比較關心結論,他笑道:“那美人,是否打算拔刀相助救英雄於水火呢?”

蘇磬卻不笑了,輕輕的搖頭:“不。自古都只有英雄救美。美人不救英雄,只救狗熊。”

程石愕然,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過了一會兒,她叫:“程石?”

“嗯?”

“你有沒有去過香格里拉?”

他點頭:“去過,就是第一次遇見你的時候。我和陸迪非就是從香格里拉去的麗江。”

“嗯。松贊林寺去了嗎?”

“嗯,去了。”

她緩緩的說:“我第一次去還是好幾年前了,那個時候花了好幾個小時走上去……”

程石一震,蘇磬抬頭看他,他問:“好幾公裡路,你走上去?”

她點頭:“是啊。”他有些震驚,她卻不覺得有什麼,那只是她所有旅行中很小很小的一部分。她的眼睛迷迷濛濛的,繼續說,聲音安寧平緩:“我在菩薩面前坐了好久,跟寺裡的一個老僧人聊天,他的話真有道理,他說人世的痛苦掙扎,甚至安寧幸福,都會不留痕跡的成為過去,只要洞悉了參透了,凡事就都釋然了。他對我說,每天來這裡的人很多,上香祈願,可是真正能了悟的卻很少很少。”

程石聽得嘆氣,攬緊了她說:“人生在世,總還是會有身不由己的時候。”

蘇磬往他懷裡縮了縮,酒勁有些過了,身體開始發冷:“嗯。但是我特別喜歡他說的那段話。後來去的時候,特意又去了松贊林寺……嗯……就是後來遇見你的那次,可惜沒有再找到他……”

程石感覺到她的瑟縮,低頭去看她,眼睛已經半闔著,似乎就要睡著了,他問:“是不是困了?”

她似有似無的點點頭。

程石抬頭看了看路,已經離家不遠了,他輕拍她的臉頰,輕聲喚她:“蘇磬,馬上就到家了,我揹著你走,好不好?”

她困頓的睜了睜眼,順從的趴到他背上,手臂圈住他的脖子。一路慢慢的走,寂靜無言,程石想著蘇磬剛才說的話,她幾乎沒有跟他說過她的經歷,記憶中這好像是第一次。他知道她喜歡獨自旅行,經常不告而別,一個人到處跑,跑了哪裡,碰到些什麼人什麼事,他卻不得而知。

那天晚上,程石躺在床上格外的清醒,從她睡下去,她的臉一直埋在他懷裡,身體有些微微的蜷曲,一動不動,睡得像個小嬰兒。他在她身邊,攬著她看著她,想著她說過的話,只覺得心疼。她只有醉了才會在他面前流露出她真正的內心,他喜歡她這樣有些軟弱、緊緊依靠他的樣子。程石輕輕的嘆息,吻了吻她的額頭,才慢慢的睡去。

自那以後,程石開始有意無意的製造一些機會。或者兩人吃完了晚飯,什麼也不幹,窩在沙發裡,或者外面下著雨,房間裡暗暗的,兩人各自躺在床的一側,又或者週末陽光好的時候,一起坐到陽臺上。只是閒聊。很多時候彷彿是他不經意間問起,又有些時候蘇磬也會自己說。

說她在成都,吃火鍋吃到回來以後半年都沒有再踏進火鍋店一步;

說她在新疆的葡萄園裡吃葡萄,一直到現在看到葡萄就想跑;

說她在金沙江邊撿石頭,她從箱底翻出一堆石頭,方的圓的彩色的,一塊一塊給他看;

說她在古老的鎮子上趕集,買一些當地人自制的茶葉,藥材和稀奇古怪的小玩意;

……

她去過的地方又多又雜,讓他歎為觀止,甚至有些他連聽都沒有聽過。她平平淡淡的講,在他聽來卻總是很有趣,有時候她講著講著就站起來翻箱倒櫃,東西都是小小的,不起眼的,卻都有自己的故事。跟他講著這些的時候,她的眼睛總是亮晶晶的散發著異樣的光彩。

蘇磬從一本書裡翻出一張小紙條,紙條已經被壓得平平整整的,但仍然可以看出細小的褶皺和紋路。上面的字是用老式的鋼筆所寫,寫得不是漢語,是藏語。

她解釋說:“這是藏語,吉祥如意的意思。”

他說:“那我知道,扎西德勒嘛。”

她笑:“對。這是我在稻城的時候,稻城你知道吧?在四川西南部,已經上了青藏高原了。”

他點頭。她就繼續說:“嗯,是我在稻城的時候,一個藏族小夥子給我的。”

他一聽,手臂頓時收緊,蹙著眉頭說:“以後不準你亂跑。”

她靠在他懷裡笑的燦爛:“他叫扎西多吉,很……”,她想了想,“天然。”

他一聽也笑了:“人也可以用天然形容的麼?”

“嗯,天然的讓人自慚形穢,”她回過頭仔細的看他的眼睛,墨黑墨黑的,深不見底,她笑著搖頭,“你的眼睛不行,多吉的眼睛很清澈,燦爛又透明……”

還沒說完,他就親了上來。很久,他才戀戀不捨的離開她的唇,她睜開眼睛,看到他正死死的盯著她,他惡狠狠的說:“我的眼睛行不行?”

她“噗哧”笑了:“你是嘴巴行,眼睛還是不行。”

然後嘴巴就又被他堵住了,他的嘴唇貼著她的,含含糊糊的問:“行不行?”

她說不出話來,趕忙點頭,他才滿意的撤開,得意的說:“可以繼續講了。”

她卻慢條斯理的把紙條夾回書裡,說:“不講了。”

程石拉住她,問:“為什麼不講了?”

她不看他,開始收攤在地上的東西,故作沮喪:“都不能講別人好。”

他笑嘻嘻的拉回她的手:“怎麼不能?能的能的,講吧講吧,”他把頭埋在她的脖頸處,呢喃:“我愛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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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卻笑了,眼睛裡閃過一絲調皮,重新坐好,她說:“生活在那裡的人們都有一雙清澈的眼睛,會讓人無所遁形。”

“嗯。”

“我去的時候是淡季,遊客很少,想找人拼車去亞丁都難。後來多吉帶我去了亞丁自然保護區,他說那裡有最美麗的格桑花,一定要去看看。”

“格桑花?”

“嗯,青藏高原的一種野花,一朵一朵,小小的,粉粉的,也有金色的,看著很柔弱,卻能耐得住高原雪山的風寒,可以帶來吉祥,是幸福之花。程石……”她低聲喚他的名字,眼睛迷濛起來,“那個地方真美,美到無法用語言來形容……”

她低低柔柔的敘述著,卻又突然陷入沉思,程石沒有打擾她,只是認真耐心的望著她,等待。

過了好久,蘇磬才幽幽的說:“那是一種奪人心魄的純粹,和讓人不顧一切的清澈。”她突然的抬頭,笑著說:“你知道不?多吉有個青梅竹馬的未婚妻,叫格桑美朵,連人的名字都那麼美。”

程石突然問:“人長得美不?”

蘇磬白了他一眼:“不知道,沒見到。”

程石扳轉了她的身子正對著自己,額頭抵上她的,說:“下次我們一起去找他們,好不好?”

蘇磬閉上眼睛:“好。”

……默然,寂靜。一室安好。

還有一些事情,她講的極其平靜,好像不是她經歷過的一般,程石卻聽得心驚膽顫。

比如她在青海碰到泥石流,站在山腰,看著大大小小的石頭不時的滾到山下去;

比如她在海拔六千米的地方爬雪山,覺得自己隨時都有可能窒息;

……

蘇磬說著這些的時候,程石就會握著她的手,從身後把她緊緊的抱在懷裡,他沉默著,可是心裡,胃裡,翻江倒海的難過,他不知道,那時候的她,一個人,究竟是以什麼樣的心情在經歷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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