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流年Ⅲ:琥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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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討厭天才。

安生總是摸著他的腦袋,嘆息的尾音帶笑:“你怎麼就這麼笨呢,琥珀?”

他,很討厭天才。

師弟琉璃總是拿眼白看他:“你的確是早我兩年入門,為什麼你的術法,卻比我還差?”

他,最討厭天才。

“滾開!看著從眼前飛過的野狼,飛出好遠才折騰著落地,他鬱悶了……看也不看那個渾身是血的少女,他轉身就走。

他果然,無法不討厭天才。

其實那就是紅果果的嫉妒,他很明白。

平凡人始終不懂得天才的境界,他也很明白。

只是,每天看著個他討厭的人,他總是會不爽的。

不爽到即使看到她要死要活也會冷眼旁觀。

沒錯,就是旁觀。

也許你會問,為毛是旁觀,難道他就不能轉身就走,眼不見為淨嗎?

呵……他倒是想眼不見為淨,可惜……不能。

初見到她,他就不待見她。

他厭惡天之驕子,而她,也不過只是個私生子而已。

一個只有一半血統的私生子,那般驕橫跋扈不知天高地厚,讓他更加藐視和恥笑。

她對安生師傅說的第一句話不是【爸爸,讓我留下】而是【老頭,我要回家】。

師傅愣了下,回了一句:“這裡就是你的家,大泉。”

那小鬼居然咆哮出聲:“這裡沒有媽咪,這裡不是我家!”

他差點炸毛把那小鬼揍一頓。

毛是炸了,但小玉堂主卻按下了他,溫言細語:“安生,她是我領回來的,不如讓我教養她吧。”

那個名叫安大泉的臭丫頭,終於還是被小玉堂主領了回去。

後來師傅淡笑,說她始終是被蘇瑪麗慣得任性了些。

可他卻覺得,那丫頭與其說是任性,倒不如說是驕傲。

明明她沒有驕傲的資本,可那雙貓瞳裡的光卻比所有人都驕傲。

真是個不知所謂的臭丫頭——這是他對她,最初的印象。

都說血濃於水,這話沒錯。

所以,他在師傅面前的地位,始終比不上一個外來的臭丫頭。

被派去監管那丫頭的時候,他始終覺得很是悲催。

很多年之後,年滿二十五歲的他回想起來,不由得失笑:那時的他,還是個魯莽而喜怒皆形於色的少年,比那個臭丫頭實在也好不到哪裡去……

確實如師傅所料,小玉堂主的教導,絕對稱不上溫柔。

和她那張總是笑得溫雅的臉完全相反,她的教導方式,殘酷得近乎於要殺了那個孩子。

比如——放那孩子進狼窩。

讓那孩子在生存和離開九州會館之間做選擇。

生,那就進九州會館。

死,那就淪為狼群之食。

在那孩子發了狠地保住自己的命之後,又要她殘忍地將一窩狼崽子給滅了……這樣的殘酷,真讓他大開眼界。

斬草要除根,他懂。

只是,這手段,太殘忍。

小玉堂主在九州會館算是比較低調的一位堂主,因她行事往來總是一人。自他入門之後,他很少見她參與館中大事,只一個人守著一個青州堂口,成日不見蹤影,也不見她有門徒也不見她有門生,似乎……很是無能。

但師父卻提醒他,越是不起眼的人,越是高深莫測。

此時,他明白了。

於是,他打心底崇拜這位堂主。

雖然因著這個,他似乎能夠相信館裡的那些流言蜚語。但因著那些流言,他反而更崇拜她。

崇拜到最後,他立志要做像小玉堂主那樣的人。

因為尊崇她,他對她畢恭畢敬,還改稱她為“玉先生”。

在被小玉堂主發現他的監管行為之後,他咽了口口水,頭一次這麼喚出聲。

聞言,玉先生只是笑笑,啟唇輕語:“安生叫你來監管我教導大泉,也真是費心了。不過,別讓大泉發現……她可不愛自己的秘密被別人知道。”

是人都有秘密,區別不過就是藏得深和藏得淺罷了。

而安泉的秘密,是藏得非常淺的,幾近於公開。

她恨蘇瑪麗。

卻也愛著蘇瑪麗。

這個秘密讓他著實覺得無語。

其實,他不是故意去探究她的隱私的。

不過是一個幾歲大的臭丫頭,沒姿色沒膽色沒本色,他沒興趣。

只是,師傅給了監管的任務,他只能硬著頭皮上。

他本來還希冀師傅知道玉先生已經察覺到他的監管之後,能夠給他一些其他的正事乾乾,結果,師傅反而笑了:“小玉能察覺到你是當然的,如果她覺察不到你……那麼不是你說謊,就是她說謊。”

他該感嘆,他是個誠實的人所以師傅才讓他繼續幹這窺人隱私的事兒麼?

他一直討厭天才的。

不過,看到天才努力的樣子,不由得……他開始對她改觀。

除了身上所留的【言術】的血液,其實……她也就只是被寵壞了的孩子。

不禁摔,不禁打,不禁欺凌,卻倨傲得讓人想打斷她的脊樑骨。

呃……不好意思,他變態了。

其實,不止他一個人變態,大家都一塊兒變態了。

澹臺師母,安家二小姐三小姐小小姐,琉璃師弟,安生師傅都很喜歡聽他彙報關於大小姐怎樣怎樣的事……真是一群變態。

當然,論變態,誰都抵不過玉先生。

玉先生給她做的體術訓練,特別變態。

早餐打熊掌,午餐獵蛇膽進補,晚餐鱷魚卵,夜宵時候閹頭老虎泡虎鞭酒……訓練方式花樣百出,令人匪夷所思。

他看著那孩子摸爬滾打,自虐一樣地拼死拼活,他甚覺肉疼。

恩咳,不是他擔心她,他純粹只是覺得如果是那個年歲的他去做,肯定會哭得死去活來的。

衝著她從不在玉先生面前示弱這一點,他對她小小年紀卻不屈服的傲氣,佩服佩服。

佩服歸佩服,他還是討厭天才。

討厭的原因,當然是嫉妒。

玉先生訓練方式變態歸變態……可看著那小鬼一日千里,今時不同往日,他甚覺肝疼。

嫉妒得肝兒疼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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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就這樣在指縫間溜走。

他觀察了她三年有餘,直到,小玉老師的變態有所收斂。

但有句名言說得好——短暫的沉默是為了更大的爆發。

玉先生,終於開始訓練她殺人。

同樣的選擇題,擺在她面前——要麼殺人,要麼被殺。

看著那孩子猶豫不決,他只是嗤笑。

九州會館本來就不是什麼乾淨地方,這一步,遲早都要走的。

他很欣慰看到她仍然是為求自保,砍中對方的脖頸動脈。

可看著對方臨死前的摸樣,她卻怯了。

玉先生果然惡趣味,看到她的怯,反而用【言縛】命令她一直看一直看一直看看到對方至死……

九州會館的營生,多半都會引致成王敗寇的結果……看著別人死卻不能出手幫忙這種事,早點適應總是好的。

想來,他總是心腸冷硬了些。

至少,入門這麼多年來,監管她這幾年來,他從沒有因她的瀕死而有過什麼心緒波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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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餘他而言,她也不過就是個任務物件而已。

當然,要除了嫉妒得肝兒疼的時候的不淡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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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眼,又是幾年。

她出道也有兩三年了。

驕傲的少女仍然鋒芒畢露,絲毫不遮掩。

道上的人送了她個“一煙九鼎”的稱號,配著她小小年紀卻拿著一把煙桿的可笑摸樣,倒也沒那麼過分。

煙桿是她十歲那年,她自己挑的。

理由似乎是——

“這玩意兒拿來打人手感甚好……打起來殺傷力不弱,卻也沒那麼容易就把人打死,很好。”

——以上,是她在玉先生的荼毒之下小小年紀就變態了的話語。

然後,躲在屏風後面的他撫額……或許,他除了討厭天才之外,也該討厭變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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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泉滿十四歲之後,他就不再監管她了。

之後,他和館裡其他堂主一起出任務的機會很多,而和師弟琉璃、師傅安生還有澹臺師母相處的時日更多了。

琉璃說他變得越來越像那個老不死的玉先生了……特別是笑起來很溫和的時候,他會忍不住一陣惡寒。

聽了這話,他回琉璃一個溫文的笑:“琉璃,你覺得惡寒,卻偏偏有人喜歡這種表象。”

他忽然發現,溫文的表象讓他的人緣變得很好。

或許他真是個凡人,想學玉先生的談笑間將對方玩得個半死卻只學了個一半,徒具形而神不似,但……這倒也不壞。託他這副溫文懦弱的摸樣,任務什麼的,他比琉璃那個急性子要圓滿得多。

於人生而言,少年時候的事情,總是燦爛的。

他的少年時期,除了修行之外……卻幾乎都是在看著她。

從少年一直看到青年,然後,心情變得很微妙。

離了那丫頭兩年,他還是會時不時去看看她。

當然,真的只是看看。

遠遠地……看看。

他一直以為,她之於他不過就是個任務。

但離開以後,才發覺,太久的注視,往往會讓他過於習慣,那種看著她的心情。

或許一開始真的是紅果果的嫉妒。

但到了後面,就變得很古怪……古怪到他開始羨慕——羨慕她的際遇,羨慕她的驕傲,羨慕她的……一切。

他記得他第一次直面她的秘密時,她蜷縮在角落裡抽泣的聲音。

他也記得她在收到蘇瑪麗的明信片時撕碎了之後無助的背影。

他仍然記得,她熬成黑黑的熊貓眼,將那些碎片重新粘起來時……投在紙窗上的剪影……那麼專注認真,一心一意。

他其實,很羨慕她一心一意想要變強,要追逐蘇瑪麗的想望。

也很羨慕,她能夠因為愛著蘇瑪麗,而恨得體無完膚的矛盾。

能夠因一個人而喜而怒而哭,其實,是很幸福的。

而他在羨慕之餘,才發覺……他因她,而喜,而怒,而笑……

但他,卻一點都不覺得幸福。

想來,大約是那時候師傅察覺了他的心情轉變,才會要他卸下那監管安泉的職責。

那些年,他從不曾出現在她面前,她也從未察覺過他。

這樣突然離開,就算失落,也只是他一個人而已。

那麼驕傲的少女,就算知道曾經有這麼一個“監管”了她這麼久的人,恐怕也只會不屑地哼一聲,然後將之踩在腳下。

被記住的人,是沒有痛苦的;而去記得的人,卻傷痕累累。

他知道她去日本求婚。

他知道她在日本喜歡上一個同樣驕傲的少年。

他知道她願意承擔責任,要在日本建立分館……同時,也要換取能夠呆在那裡的時間。

那麼驕傲的她,是不會大咧咧說出,她捨不得那個少年的事。

但他看得懂。

近於十年的注視,她的一個動作,她的一個眼神,他就明白她的意思。

可正是因為這樣的懂得,他很內傷。

“師傅,我想去日本。”

記得那是個初秋的午後,些許的紅剛舔上楓葉的邊,他如是這般對安生師傅說。

安生師傅笑得很燦爛,立刻就將櫃子裡藏了很久的碧螺春拿出來給他:“這些是大泉最愛的碧螺春,你多帶一點去~”

他默默打包裝好。

安生復又笑了:“我知道,你這次去,定然不只是接收分館這件事。不過……我要求你一件事。”

“師傅請說。”

“你知道的,作為她的父親,我不稱職。”安生看向窗外,眼神飄得有點遠,“她不愛自己的秘密被曝於別人面前,特別是……我的面前。十年的教養,讓她能夠扛起對九州會館的職責,總是好的。”

說了那些話,安生師傅笑了……只是那笑容,似乎老去了很多歲。

那瞬間,他才發覺到……師傅的頭髮,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斑白了。

“安文懦弱、安安殘戾、安心任性妄為,只有大泉,才能夠讓我放心。”指節敲擊在楠木桌上,輕輕淺淺的聲音,讓師傅的的話也變得飄飄渺渺,“我知你喜歡她,但是……請不要告訴她,我這個父親,曾經多麼忌諱過她。”

有些事不必說,也不可說。

比如,安生師傅對安泉的心情。

比如,安生師傅對蘇瑪麗的女兒……大泉的心情。

其實,那不應該是……他對待自己女兒的心情。

恨總是有的。

愛也是有的。

只是……那樣的感情太過矛盾,倒不如,眼不見為淨。

眼不見為淨也就罷了,可他卻又擔心那樣的她,畢竟……血濃於水。

到達日本,他向她求婚了。

他知道,結局一定悲慘。

但那又如何,他至少試過了。

喜歡上一個傲嬌的笨蛋,是很傷身的事。

他還是常喚她大小姐,不常喚她大泉。

因為一旦開口,叫她的名字……總會期待,她更親暱的回應。

明明他知道,她的心思全在另一個傲嬌的笨蛋的身上,這樣的心情卻不能阻止。

他有溫文的笑,平易近人……可惜那只是面具。

他並不是個懦弱的君子,只懂得微笑和謙讓。

在離開之前,師傅曾經暗示過他入贅的可行性。

可惜,他從始至終都沒有想過可行性如何成功。

他很懂得她。

她的一心一意,總是會忽略身邊的人。

不論是小玉,還是他。

即使忽略了……到最後,她仍然是一心一意的。

他果然還是討厭天才,特別是驕傲到要死的天才。

比如,雲雀恭彌。

可是,他不能有所動作。

因為一旦動手,她那極護短的個性,就會將他劃入仇敵的範圍。

他不喜歡她看雲雀的眼神。

卻更不舒服她看他的眼神。

不滿足於只能站在他身後的位置,但……那卻是他唯一能替她做的。

如果大泉能夠將她的背後放心交給他,那麼……他對於她,也總是個好的夥伴好的下屬好的朋友……

其實,他很容易滿足的。

真的。

好吧,其實是假的。

至少,在因大泉任務失敗而要抹殺她在並盛的痕跡,抹殺到雲雀時,他還是有一種變態的扭曲的快感。

那種“血刃”情敵的快感,讓他憋了好久的氣終於舒坦了。

真真舒坦了。

這種舒坦的日子並沒有過多久。

到大泉帶著安紓語出現之後,舒坦的日子就滅跡了。

安紓語的眼睛很亮,看到他時更亮。

他以為,這位女士一定是因為好奇才和大泉來日本的,結果……不是。她是師傅要求送到日本來鍛鍊的安家人……原因不明。

他一向自知,既然是秘密,那麼就不應該繼續深挖下去。

否則,後果很難說。

安紓語的膽子很小,上下課的時候總是揪著他的袖子,他忍。

安紓語認路的本事很差,所以回家的時候總是捉著他的衣襬,他也忍。

安紓語的社交能力非常差,所以,不管什麼時候……她一定會纏著他,他忍忍忍。

忍到忍無可忍。

可到最後,他還是忍了——看在她不是個天才的份上,他不對安家那群怪物裡的普通人動手。

櫻花開完了的那天,大泉離開日本。

他看到她珍而重之地捉緊身上的外套,笑靨如花。

久違的內傷復發,他的心碎了。

想做個捧心狀憂鬱一下,卻又被安紓語捉住了衣袖。

他掛起溫柔的笑,不想嚇到這個似乎很怯懦但其實很頑固的女子:“怎麼,你捨不得大泉?”

捨不得最好跟著大泉回蘇州,別來煩他。

結果她回了他一句什麼?

哦……對了,那句話,他不應該忘記的。

紓語說的是——“琥珀,我可以向你求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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