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風吹起青帳,西墜的霞光將地上影子拉的狹長,我往左偏一點,那影子也向左,我往右探,那影子也遊走向右。
好奇望向下方眾人,他們臉上均是驚駭至極,瞠目結舌。
不過殺了個仙子而已,值得你們這樣嗎?我忍不住噗嗤一笑。
“她不是仙!她不是仙!”有誰在嫋嫋綠波間撕心裂肺的大叫,“竟然連誅仙箭也殺不死她!”
原本安靜的人群發出陣陣躁動——是啊,她為什麼還能保留元神?無數的天兵開始相互質問。難道她是魔?!我甚至聽見有人這麼說。
“天地萬方,魂兮歸來!”朗朗男聲剪破長空,玄光再次鋪滿天地之間。
天青站在人群裡,朝我遙遙伸出手來。他望著我,面色似冰賽霜,青衫隨風搖擺。
一股巨大的吸引力將我朝地面拖去,我不甘心的掙扎起來,想要飛到更高的空中,卻最終被引到了天青的身邊。
“她不是仙!她也是魔!殺死她!殺死她!”那淒厲的聲音還在持續尖叫著,綠釉已經陷入了半瘋狂的狀態,“她要害死蒼南聖君!”
仙人們面面相覷,有幾個望著我的眼睛裡透出紅光。
“嗖”的一聲,不知從何處忽然飛來一隻箭,穿破我的元神呼嘯而去。黑羽金身,那是天兵才會有的降魔之箭。
我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只得驚惶的抬頭望著天青,此時此刻,他的臉色如紙一般蒼白。
“你到底還是想起來了。”
他望著我,神情無力而脆弱,似乎渾然忘記周圍的一切,。
“……渺渺。”他從舌尖吐出這個名字,帶著無限眷戀與哀傷。
“渺渺……你是虛渺?!”曜變天目望著我,鳳眸裡滿是火焰。
“不可能!我用伏神刀親手殺死了她……”青絲凌亂散落,他滿面怔忡的呢喃著,錦衣在風中獵獵作響,“……元神消失……你不可能是她!”
“你還敢提?”一聲嗤笑,天青轉頭望著曜變天目,眉眼輕蔑無比,“你當然認不出了。我早就說過,你愛的是她的皮囊,如今她轉世重生換了軀殼,不再美豔無雙,你便再也認不出自己的心上人,更可笑的是——”他像想起天大的笑話般哈哈大笑起來,“你竟然還利用她!”
“我看了因緣鏡。”
我望著天青,終於還是吐露了實情。
“你怨我嗎?”他停止了發笑,輕聲問我。
“曾經怨過。”我微笑,“怨你為何棄虛渺於不顧,為何明明心存依戀,卻還要騙她。”
“後來我終於知道,你們是不可能在一起的,虛渺確實不該有心,也不可能有心。”
“因為,她是你的欲。”
呼啦啦,蓬蓬飛起漫天的落紅,像血沫子似的濺了人滿頭滿臉。曜變天目在一瞬間裡瞪大了眼。
是的,我和虛渺都是天青慾望的化身,是他為了成神而從元胎裡抽離出來的。
當年天青為了成神,一絲一絲抽去所有的七情六慾,在抽出“對美的慾念”時,那魂絲陰差陽錯沐浴了菩提普渡終生的淚,有了靈識。天青一時興起,便將那魂絲泡在菩提的眼淚裡,看它是否會幻化。很多年以後,魂絲幻化成功,蛻變為一個懵懂而貌美無雙的女子,那就是虛渺。
虛渺愛上天青,大部分是出於原始的對美的追求,天青對此再清楚不過,因此一直對她冷若冰霜。他擔心她會墮入邪道,特意送她去凡間歷練。
正是因為本性,虛渺對一切擁有慾望的事和物都有極大的好感,她眷戀人間,喜歡鳳皇身上的氣息,對他的示好無法抗拒。她眼裡只看得見美的東西。
轉世之前,虛渺終於看了因緣鏡,知道註定成神的天青永不會接受她,而她自己也不可能違背本性,放棄抵抗對美色的嚮往。為了避免來世重蹈覆轍,她只好選擇矇蔽雙眼黑白顛倒,改變自己的審美。
而也因為是天青慾望的化身,所以只要天青不死,她就不會消失。虛渺被伏神刀斬後尚能元神不滅,我中了誅仙箭後依然不死,都是因為這個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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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人想到,我們其實代表著惡之花罪之源的欲。
靜靜看著天青,我心中一片蒼涼。
身為慾望的化身,我和虛渺的出生就意味著被拋棄,如同當年創世天尊拋棄他的影子一樣。
神是不需要慾望的,他們甚至連影子的存在都不能容忍。
“哈哈哈!”一直沉默的曜變天目,忽然丟開韁繩哈哈大笑起來。
“原來你從出生就已經與他命運相連。”
他撿起地上的雞心石,怔怔看著,眼角眉梢一片冰涼:“難怪你因他而生,又為他而死。”
“你們都說虛渺沒有心,其實她後來長出來了。”他從脖子裡扯出一根紅繩,紅繩那頭吊著一塊細小的琥珀,琥珀裡冰封著一朵嬌弱的玫瑰花蕾。
“既是同命相連,就還給你吧!”
他將那琥珀丟給天青。
“我真是個傻瓜。”慘笑著說完這句,他丟下所有天兵魔將,策馬揚鞭,絕塵而去。
“阿目!阿目!”我在沙塵中叫著他的名字,可是聲音被風遠遠的卷走了,他頭也不曾回過
“帝君!帝君莫走!”冥妖眼看大勢要去,飛奔在後拼命呼喊,“至少將伏神刀留下啊!”
“沒有伏神刀了。”說話的是綠釉,她怔怔望著曜變天目遠去的方向,眼中開始淌下血淚,
“虛渺。”她轉頭看我,七竅都開始往外冒著鮮血,模樣甚是駭人。
“你知不知道,你的眼睛為什麼會好?”
我來不及擦乾眼淚,害怕的搖搖頭。
“那是因為,帝君將自己的天目挖下裝在了你的身上——而天目,就是伏神刀。”
她喃喃說著,皮肉開始從臉上剝離。
“他不知道你是誰,卻依然願意將自己最寶貴的東西交給你……所以一直我恨你,恨了你一千年!”
頭頂青絲被風捲走,她的軀殼漸漸支離破碎,露出血肉下森森白骨。
“你瞧,現在他開始為你報仇了,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繼續大笑著,直到軀殼化為鱗粉,消散於風裡。
我聽著那淒厲的呼喊,心中的驚濤駭浪久久不能平復,
也許將永不能平復。
“渺渺?”我聽見天青擔憂的叫著。
“……豇豆紅,我是豇豆紅。”
我恍然如夢的喃喃回答著。
“虛渺在五百年前,就已經死了。”